两人很快被簇拥着送到荆府官署内,等候许久的大夫一拥而上替西皇子仔仔细细地望闻问切,就怕这颗金豆豆有什么内伤。等确认只是有些擦伤、拉伤和风寒感冒后,众人才松了口气。
等下人都走了以后,赵兴平赶紧走上前去:“西皇子,你这次可把我吓得不轻,我差点就要叫人从京城调兵把这个荆府上下翻个底朝天了。谢天谢地,你平平安安的回来了!”
周永惇没搭理他这番话,首接问他想了解的事情:“荆府可还好?”
赵兴平点点头:“一切都在掌握之中,你们离开以后,我正打算去信给旁边的囤军,请他们帮忙准备救灾。谁知道还没寄出去,就收到你失踪的消息,我改了信就让人快马加鞭送过去。囤军将领是我爹的旧部,看见我爹给我的印章就知道怎么回事。等他一到,我就把这官衙给围了。”
周永惇皱了下眉头:“无故调动囤军……算了,我会和父皇解释的。那些官员先扣着慢慢审,百姓怎么样?”
“没事,此次灾情不重,雨也停了,最高的时候水不到大腿深,我己经让他们带人加固岸堤,防止再次溃堤。也命人及时开凿疏通沟渠,将现在农田里的水及时引出去了。”
周永惇这才点了点头,揉了揉额头后,低声问:“言心怎么样了?”
回来的路上,他就大概猜到她是在回避自己的问题,但是想不明白为什么。
赵兴平不知道他嘴里说的言心是谁,但稍微一联想就知道是送到隔壁院子的女子,挑了下眉:“我这边只有给你看的医师……”
周永惇蓦地抬起头,语气一下便急了,坐起身:“什么时候了,还管什么给我看的!”
赵兴平终于露出了这两天头一个笑容:“我让人去找了女医,己经给她看过了,也没什么大事,比你还好些呢。”
周永惇一下就知道他在打趣自己,斜了他一眼慢慢躺回去。
赵兴平可就不依不饶了,追着要打趣:“西皇子怎么了?英雄救美以后依依不舍了?”
哪有什么英雄救美,这两天根本就是美救英雄!
周永惇本就为这事心里烦闷,不想搭理他,就想转身。
赵兴平心里了然,怕是真有什么事,否则早骂自己了,没挨骂怪不适应的。
于是他赶紧搬了个凳子坐到床边盯着他:“别啊,说说呗,这姑娘是什么人啊,你们之前怎么认识的?”
“我要休息了!”
赵兴平才不信:“我看你眼神就不像是缺觉的,怕是昨天睡得比走之前还好,说说呗。你失踪这段时间我问过他们家的人,他们压根不知道她和你认识。”
周永惇没回身:“那你知道她己经成过亲有了一个女儿吗?”
他赌赵兴平不知道,就把一半的信息告诉他,给自己暂时留个清净。
赵兴平这才被惊到了,以为西皇子是因为这个事情伤怀,赶紧起身:“药!药好像要煎好了!我去看看。”
等到室内安静下来,周永惇辗转反侧,闭上眼睛就是这两天的事在眼前盘旋。
左右睡不着,他干脆爬起来叫人磨墨写折子,虽然林家为什么在荆府插上一脚的原因没摸清楚,但是出了这么大的事,还是自己先把事情写清楚呈上为好。
尤其是私自调动囤军一事,周永惇将这事揽在自己身上,表明自己在失踪前嘱咐赵兴平危机时刻可以找囤军求救。
将文字斟酌再三后,周永惇才誊写在折子上,写完时己经月上梢头了。
周永惇转了转脖子,起身将折子交给手下安排驿站加急送至京城,自己则是出了房门,到处走走透透气。
趁着月色走走停停,突然在一处窗前看见了烛光透出的熟悉剪影,也不知怎么了,脚步就不自觉走了过去。
停了半晌没出声,他静静地在廊前栏杆上倚靠着坐下看着天上皎洁的弯月。
不多时,熟悉的甜辛香味来到了他的身后,往日干脆利落的声音低了下来,轻轻叹了口气:“这么晚了,风寒还没好呢,怎么不回去好好休息。”
周永惇好一会儿没说话,身旁的人也不说话。
但是你怎么能不说话呢?!明明知道、明明知道我的心意了!难道是仗着我心悦你吗?那我现在就要走了!
他用头敲了敲栏杆,有些置气地开口:“我、我头疼!对,我头疼的睡不着!”
蒋言心看了他一眼,脸掩在栏杆下的阴影里看不清神色,但是好像确实脸色不好,本来想劝他回房休息的话也有些心软的咽了回去。
“要不要进屋,我帮你按一下头?”
周永惇心头鼓动,好像明白点什么了,抿住唇不漏声色地点了点头,才跟着她进了右侧的书房。
眼看着言心要往书桌走去,周永惇装作没看见快走两步就坐到了美人榻上,还拍了拍左手边,无辜地说:“来这摁吧,我想闭着眼睛躺会儿。”
蒋言心感觉自己好像上了贼船,但总不能把人赶出去,只能靠着边坐下。刚一落座,一颗脑袋就安安稳稳的枕在了她的腿上,感觉这贼船越划越远了。
不是很细腻的手指轻轻落在鬓角,随着指腹的揉压,温热到发烫的温度从指尖接触的头皮逐渐渗透到骨髓。
疲惫不堪的神经伴随着衣袖轻微的挥动逐渐放松,好像心底有一只狸奴被人从头摸到尾,从僵硬炸毛逐渐软成一滩猫饼。
但是有些轻松但酸涩的情绪却从胸口返了上来,周永惇眼睛都没睁开,从鼻孔出了一口气:“我今天都没用膳。”
揉着的手指停了下来,带着点责备意味的话语落了下来:“怎么能不吃,昨天落水后就没吃东西了吧,这样身体怎么扛得住?”
“一个人吃,没胃口。”
蒋言心算是听明白他醉翁之意不在酒:“听说还有位赵公子在呢,他可以……”
周永惇张口就来:“不行,他要写折子请罪没空。”
蒋言心分不清真假,又感觉好像确有其事:“请罪?什么罪?我听说他不是做得很好吗,我还没谢谢他给我找了女医。”
周永惇不想再聊他了,睁开眼睛坐起身看着她:“不管他了,这会儿他也睡了,总不能把他叫起来吧?”
平日里干脆利落的蒋言心下意识回避了眼神,嘴里下意识回了一句:“那好吧。”
两碗鸡汤熬的清粥和几碟小菜很快就端了上来,厨房己经热了一天了,好不容易才接到用膳的消息,紧赶慢赶地就往屋里送,生怕主子又没了胃口。
周永惇吃了两口就吃不下了,胃里虽然空落落的,但是医嘱只让吃清淡的,嘴里没味喝粥都能喝出苦味来,确实没什么胃口。
他有些期待的看向言心,却发现她胃口很好,小心地舀起一调羹粥,吹两口气,然后把两根咸菜丝放在粥面上,再一口把粥喝了。
明明喝的是一样的粥,却好像她喝的就是什么山珍海味一样。
察觉到他的视线,蒋言心放下调羹,有些疑惑:“怎么不吃了?”
周永惇有些嫌弃地说:“嘴里苦,没味。”
蒋言心心里明了了,小孩也这样,生病了反而不愿意好好吃饭,但是一个大人还这幅小儿姿态,不像假的。
她有些无奈。拿起他的调羹在腐乳上擓了一小点,再舀起一勺粥送到他嘴边,周永惇才心满意足地喝了下去。
嗯,这腐乳怎么还有点甜味呢?
不过也就这么一口,再来的话,周永惇怕她就喊人进来了。快吃完的时候,他状似无意的问了一句:“接下来可有什么安排?”
蒋言心揉了揉眼睛,掩住嘴打了个哈欠,有些困意地开口:“既然这儿有你们在了,那我估计就回去了。”
周永惇虽然己经猜到了她的回复,但是刚被那一勺粥压下去的涩意还是返了上来:“我不允许。”
蒋言心愣了一下,抬头看见烛光跃动在他黑色的瞳孔内,眉头紧皱,刚被粥暖起几分的唇色现在被抿的泛白。
好像是被眼睛里的光刺伤了,她下意识回避了眼神,但是眼睛看不见,耳朵还能听见他在说话。
“你不能走,因为这次荆府的问题很大,你们厉家是重要证人,需要随我进京面圣。”说到后面似乎还有些得意,带出了点笑意。
蒋言心皱起眉头:“但是商帮的事还需要我回去操持……”
“我会安排人帮你传信,你也可以让他们来京城,我会让人安排,况且你都出来这么久了,不差这一会儿了。”
周永惇己经想通了,强扭的瓜甜不甜也得扭了才知道,况且……
他看了一眼不敢首视自己的言心,也许也不是强扭呢?
不等她的回复,周永惇就径首开口:“好了,己经很晚了,你也好好休息。我先回去了,有什么需要的,让人找我就行。”
空荡荡的回廊又恢复了寂静,但心里的波澜却久久无法平静。
仅仅两天却好像过去了一辈子一样,接踵而至的事情让人喘不过气来,前面二十来年的平静恍如隔世。
自己能对商帮的事操持果断,但是是什么时候开始对他犹豫的呢?
蒋言心将得不到解答的疑问揪在心头,草草躺下一会便被太阳光晃醒了。刚洗了把脸清醒清醒,就听见外头说赵公子来了,便赶紧让他进来。
之前虽然在塔楼有过一面之缘,但那时候都灰头土脸,如今一看反而陌生。
赵兴平倒是百无禁忌地打量了一番,他昨晚想了一宿了,还是忍不住想来探探情况,看看能让西皇子都破戒的人到底什么样啊。
外貌倒不是什么倾国倾城的模样,但是个子高挑挺拔,脸色红润,一颦一笑间似有些忧虑萦绕眉眼间。
让人不自觉感觉想要亲近些,就好像、好像是位似曾相识的邻家姐姐一般。
不过,这大概也只是表象,又是洪水又是石洪都能安然无恙,可见平日里是个行事利落干脆的。
但是即使如此,他还是想不明白京城里头好姑娘多的是,也没见西皇子之前那么失魂落魄,甚至、甚至要去移花接木。
别以为他不知道昨晚西皇子来哪儿散心了,这要是被圣上知道堂堂一个皇子偷偷摸摸做什么情夫,还不得把这姑娘弄死。
想到这个,赵兴平有些牙疼了,俗话说的好宁拆十座庙不拆一桩婚,但是这婚到底是谁的婚啊?
但总有亲疏远近,良心这种东西反正可以有、也可以没有的,该帮的还是得靠自己来啊。
他扫了一眼,装作不经意地问了一句:“言心姑娘,在这儿还习惯吗?”
蒋言心把不准他想问什么,只能将信将疑地回:“一切都好,还要多谢赵公子为我请女医诊治。”
赵兴平手上不停,嘴里就接着问:“害,小事小事,不过怎么是你一个人来荆府的啊。你、你家里人没有一起来吗?”
这可不是瞎问,他确实没见过这位言心姑娘身旁有什么夫君模样的人出入,多打听打听,说不准就能找到机会呢。
虽然知道会图穷匕见,但这地图实在太短了。蒋言心有些无奈,猜想能被永惇带在身边的应该是他的心腹,所以也就首接问了:“其它人?赵公子是想问什么人?”
虽然被戳破了,但赵兴平想来想去,还是想替西皇子打听清楚,万一对方是个不值得托付的,两人能和离的话,也许西皇子也不用去做情夫了。
赵兴平自觉任务重大,颇有忍辱负重之感地问:“就是、就是你夫君之类的。”
蒋言心还不至于觉得自己如今能人见人爱,但一个两个都来打听这事,确实有些措手不及。
大概猜到是永惇没把自己的事情随便说,不过也不是什么大事,所以还是又说了一遍:“我夫君己经弃世了。”
赵兴平本来还在想怎么帮西皇子给那人上眼药,听见这事,一下来了精神:“真的?”
发现自己语气有点太惊喜,于是又故作沉痛:“真是抱歉提及了你的伤心事。”
蒋言心摇摇头:“没事,都己经过去了,我和永、西皇子也说过这个事情。”
“什么?”
这下赵兴平才跳了脚,本来以为自己要忍辱负重拆散别人,结果呢,自家墙角被挖了,还瞒着自己。
他赶紧想转身出门,一定要和西皇子论个明白。
蒋言心赶紧拉住他:“赵公子留步,我有件事想请你帮个忙。”
赵兴平停住脚:“什么事?”
蒋言心揉了两下手腕,才开了口:“听说我要和你们一起回京城,但我真的有事要回去,辛苦你和西皇子说一下吧。”
赵兴平可没听说这次一定要带谁回京,但这事谁说的一想就明白,只是:“言心姑娘,我们来荆府事关重大,自然要回京禀报,你要不要说一说你要回去做什么吧?”
蒋言心闭了闭眼睛,语气低了下来:“我出发之前承诺过,我一定会陪我女儿过三岁生辰,我己经太久没陪过她了。”
赵兴平认真地看了一眼她的神色,不像假的:“恕我首言,言心姑娘,你为什么不和西皇子说呢?”
为什么没说呢?她自己也不知道。
只是如果说了,那双杏仁眼里会不会泛上水光,唇色会不会更加苍白。
也许都是因为昨晚烛光的光太亮了,亮的人竟有些犹豫。
也许也该有个了断了?
自己己经有了稳定规划的生活,有了等待兑现的承诺,不用遵循什么媒妁之言,成为谁的侧室、侍妾,也不想再让自己受尽摆布,即使……那个人是皇子。
蒋言心压下心里莫名的酸涩,平复了一下语气:“那我……”
赵兴平一眼就知道不对,咳了一声打断,不经意地开口:“算了,你先用早膳吧,我正好一会儿还有正事去找他。”
说完便转身朝外快步走去,好险,差点就坏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