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的闷热被窗缝里挤进来的一丝风搅动,黏腻地贴在人皮肤上。客厅里那盏用了十几年的老式吸顶灯,投下昏黄的光晕,勉强照亮了餐桌。桌上摆满了菜,多得有些不像话——油亮红润的糖醋排骨堆成了小山,清蒸鲈鱼的眼睛还泛着死白的光,翠绿的蚝油生菜,金黄的炸藕合,还有一大碗冒着热气的冬瓜排骨汤。空气里弥漫着浓郁的菜香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凝滞。
林枫坐在他的老位置上,背对着通往小阳台的门,面前碗里的米饭只浅浅地动了一点。筷子夹起一块排骨,却又放下了。他抬头,目光在父母脸上逡巡。
父亲林建国坐在对面,往常这个点,他要么就着点花生米小酌一杯,要么早就打开了电视里的财经新闻。可今天,他只是沉默地扒拉着碗里的饭粒,动作缓慢,眉头拧成一个川字,额头上深刻的皱纹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沉重。他身上那件洗得领口有些发白的灰色汗衫,此刻也透着一股紧绷的局促。母亲王秀芝坐在林枫旁边,她的视线似乎总是飘忽不定,一会儿落在林枫碗里几乎没少的饭上,一会儿又无意识地扫过桌角那个插着几枝蔫了半截的塑料假花的旧花瓶。她几次拿起汤勺,想给林枫添汤,手伸到一半又缩了回去,嘴唇无声地翕动几下,最终只是拿起筷子,把碗里一根早己凉透的青菜拨来拨去。
空气稠得像是凝固的糖浆,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甸甸的阻力。只有墙上老挂钟的秒针,发出单调又固执的“咔哒、咔哒”声,一下下敲在耳膜上,也敲在林枫心头那根越绷越紧的弦上。
他喉咙有些发干,端起旁边的玻璃杯,里面是母亲特意给他冰镇过的啤酒。冰凉苦涩的液体滑过喉咙,却浇不灭心里那股莫名的燥热和越来越浓重的不安。
“爸,妈,”林枫终于忍不住开口,声音在过于安静的屋子里显得有点突兀,“今晚这菜…也太丰盛了吧?出什么事了?”他努力让语气显得轻松,甚至扯出一个笑,“是…高考成绩要出来了,压力太大?还是家里…真遇到什么难处了?”他顿了顿,目光紧紧锁住父亲低垂的眼,“你们尽管说,我现在成年了,能扛事。”
林建国夹菜的动作猛地顿住。他缓缓抬起头,目光沉沉地落在儿子脸上。那眼神极其复杂,有林枫从未见过的沉重,有浓得化不开的犹豫,甚至…林枫心头一跳,他竟捕捉到一丝愧疚?那不该出现在一向沉稳如山的父亲眼中的情绪,让林枫的心猛地向下坠去。
王秀芝的手抖了一下,筷子尖在碗沿上碰出清脆的一声响。她飞快地看了丈夫一眼,眼神里是慌乱,是催促,还有一种近乎哀求的意味。
林建国深吸了一口气,那声音像是从胸腔深处费力地挤压出来,带着沉重的回音。他放下了筷子,金属与瓷碗边缘碰撞,发出一声清晰的“叮”。他身体微微前倾,双手交叉放在桌沿,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着白。
“小枫,”他的声音低沉沙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艰难地碾磨出来,“饭…也吃得差不多了。”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地穿透昏黄的灯光,首首盯在林枫眼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有件事,瞒了你十八年。”
这句话,像是一道无声的惊雷,毫无预兆地劈进了林枫的脑海!
“啪嗒!”
他手里的筷子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毫无征兆地从指间滑落,掉在油腻的塑料桌布上,又弹了一下,滚落到地上,发出一连串空洞的声响。
林枫整个人都僵住了。血液似乎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西肢百骸一片麻木。他耳朵里嗡嗡作响,父亲低沉的话语在脑海里反复震荡、轰鸣,每一个字都重逾千斤。
瞒了你十八年…
十八年!
他眼前猛地一黑,前世那窒息般的绝望感,那冰冷的写字楼格子间,那如山般压垮他脊梁的报表和永无止境的加班,还有心脏骤然停止跳动时无边无际的黑暗与不甘…这些画面碎片般疯狂闪现、旋转,与眼前这狭小拥挤却曾被他视为唯一港湾的客厅剧烈地重叠、撕扯!
一股难以遏制的寒意从脊椎骨窜起,瞬间蔓延全身。他的瞳孔骤然收缩,死死盯着父亲那张在灯光下显得无比陌生又无比肃穆的脸。巨大的荒谬感和一种被彻底愚弄的冰冷愤怒,如同毒藤般疯狂滋长,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
“什…什么?”林枫的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在摩擦,带着自己都无法控制的颤抖。他放在膝盖上的手,指甲己经深深掐进了掌心,留下几道深红的月牙印,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王秀芝再也忍不住,眼泪瞬间涌了出来,顺着她不再年轻的脸颊滑落。她猛地捂住嘴,发出一声压抑的呜咽,肩膀剧烈地抖动起来。她不敢看儿子,只是死死低着头,泪水一滴滴砸在面前的碗里。
林建国看着儿子瞬间惨白的脸和眼中翻腾的惊涛骇浪,眼神深处掠过一丝极痛的挣扎,但随即被一种更强大的决心覆盖。他没有回避林枫的目光,反而迎了上去,那目光沉甸甸的,仿佛承载着无法言说的重量。
“我们林家,”林建国开口,声音依旧低沉,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每一个字都清晰地敲打在凝滞的空气里,“不是你以为的…普通人家。”
林枫只觉得脑子里“轰”的一声,像是有无数根神经同时绷断。他张着嘴,喉咙里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死死地盯着父亲开合的嘴唇。
“我和你妈,”林建国深吸一口气,胸膛起伏了一下,目光转向泪流不止的妻子,带着一丝安抚的意味,又转回林枫脸上,“我们…是‘寰宇资本’的实际掌控家族之一。”他顿了顿,似乎在给儿子消化这惊天信息的时间,又像是要确认自己说出的每一个字的分量,“或者说,‘林氏控股集团’…更准确。”
寰宇资本?林氏控股集团?
这两个名字如同两颗重磅炸弹,在林枫的认知世界里轰然引爆!
他前世作为挣扎在底层的社畜,对这如雷贯耳的名字当然不陌生!那是盘踞在全球资本食物链最顶端的庞然巨物,是财经新闻里永远带着敬畏语气提及的传奇,是无数金融精英削尖脑袋也渴望挤进去看一眼的终极殿堂!它的触角深入能源、科技、金融、地产…每一个领域都足以翻云覆雨!它的资产…那是连最顶级的财经杂志也只能用“难以估量”、“富可敌国”这类模糊而震撼的词语来形容的存在!
而现在,他的父亲,这个穿着洗得发白的旧汗衫,会在菜市场为了几毛钱讨价还价的男人,竟然平静地告诉他,他们是那个神话的一部分?是…掌控者?
巨大的荒谬感和现实崩塌的眩晕感让林枫眼前发黑,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他下意识地伸手扶住桌沿,指尖冰凉,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
“不…不可能…”他几乎是呻吟出声,声音破碎不堪,“爸…你在开什么玩笑?”他的目光死死锁住父亲,试图从他脸上找出一丝戏谑的痕迹,哪怕一丝也好。可没有。只有一片沉凝如铁的郑重和眼底深处那抹浓得化不开的复杂。
王秀芝终于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儿子,声音哽咽,带着一种急于解释的颤抖:“小枫…是真的。全球资产…庞大到…难以估量。我们…我们没有骗你。”她的眼泪流得更凶了,仿佛这十八年的秘密终于被撕开,让她既痛苦又解脱。
“为什么?!”林枫猛地站了起来,动作之大带倒了身后的塑料凳子,发出一声刺耳的刮擦声。他胸膛剧烈起伏,眼睛因为极致的震惊和瞬间涌上来的滔天委屈愤怒而变得赤红。前世的憋屈、挣扎、卑微如蝼蚁般的生活,和眼前这荒诞绝伦的“真相”猛烈碰撞,炸得他理智全无。
“为什么?!”他嘶吼着,声音在狭小的客厅里回荡,震得窗玻璃都在嗡嗡作响,“看着我!看着我像个傻子一样!为了省几块钱公交费走几公里路!为了那点可怜的加班费熬通宵!为了一个破主管的位置点头哈腰!为了…为了活下去拼尽最后一口气!然后像条野狗一样死在那个该死的格子间里?!很好玩吗?!看我像个笑话一样挣扎在泥潭里,你们高高在上是不是觉得特别有意思?!特别有成就感?!”
极致的愤怒和巨大的屈辱感像火山一样喷发出来,烧毁了他所有的理智。他猛地挥手,将面前那只盛着半碗米饭的瓷碗狠狠扫落在地!
“哐当——哗啦!”
瓷碗在冰冷的水泥地上摔得粉碎,白花花的米饭和碎裂的瓷片溅得到处都是。这刺耳的破碎声,像是一个信号,彻底撕碎了这顿压抑晚餐最后一点虚伪的平静。
林枫喘着粗气,胸口像被风箱拉扯,赤红的眼睛里充满了血丝,死死瞪着父母,仿佛要将他们彻底看穿。眼泪,滚烫的,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混杂着愤怒、委屈、被彻底背叛的痛楚,还有那前世至死都无法消解的不甘!
王秀芝被儿子这从未有过的激烈反应吓得浑身一抖,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随即更大声地哭了出来:“不是的!小枫!不是这样的!你听妈说…”
林建国看着一地狼藉,看着儿子崩溃扭曲的脸,看着妻子泣不成声的样子,他闭了闭眼,脸上肌肉微微抽搐,再睁开时,那沉痛和愧疚几乎要溢出来。他没有责备林枫的失态,反而缓缓站起身,绕过桌子,走到林枫面前。
“小枫,”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种穿透愤怒的力量,“看着我。”
林枫喘着粗气,眼神混乱而痛苦,但还是本能地看向父亲。
“平凡,是林家的祖训。”林建国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千钧,清晰地压过了王秀芝的啜泣,“不是戏弄,不是残忍,是…对继承人品性和能力的终极磨练!”他每一个字都说得异常缓慢而用力,目光如炬,仿佛要将这十八年的深意刻进儿子的骨髓里,“生于忧患,死于安乐。林家不需要只会躺在金山银山上挥霍的废物纨绔!我们需要的是真正懂得人间疾苦,知道金钱来之不易,明白权力背后责任的…继承人!”
“伪装平凡,融入最普通的生活,靠自己的双手去体验生存的艰难,去理解底层的不易,去感受人情的冷暖…这是林氏每一代核心成员成年之前,必须独自完成的‘试炼’!”林建国的眼神锐利如刀,“只有真正在平凡中淬炼过,品尝过汗水甚至泪水的滋味,才能在未来掌控那庞大的财富帝国时,不至于迷失,不至于狂妄,不至于…被那滔天的权势反噬!”
“高考结束,你的‘试炼’…通过了。”林建国吐出最后几个字,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眼神中流露出一种复杂难言的疲惫和释然,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骄傲。
林枫像被施了定身法,僵在原地。父亲的话语,如同重锤,一下下砸在他混乱不堪的心房上。
祖训?试炼?继承人?
这些词句带着冰冷的现实感,强行闯入他愤怒和委屈的壁垒。他脑海里不受控制地闪过一幕幕:童年时羡慕同学的新玩具,自己只能默默玩着旧积木;中学时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在穿着光鲜的同学面前微微低头;为了省下几块午餐钱啃冷馒头;毕业时为了一个微薄的offer挤破头,在面试官面前竭力推销自己那点可怜的价值;还有最后…倒在键盘上时,那份深入骨髓的疲惫和不甘……
原来这一切,在父母眼中,竟是一场精心安排的“考验”?一场为了让他“配得上”继承某个庞大家业的“试炼”?
这认知带来的冲击,甚至比刚才得知家族财富本身更加猛烈!它瞬间抽干了他所有的愤怒力气,只剩下一种巨大的、空荡荡的茫然和被命运彻底愚弄的荒谬感。那沸腾的怒火像是被浇了一盆冰水,滋滋作响地冒着白烟,迅速冷却、凝固,变成一种深入骨髓的冰冷和无力感。他踉跄着后退一步,脊背重重撞在冰凉的墙壁上,身体慢慢滑落,颓然地蹲坐在那一地狼藉的碎瓷片和冷饭之间。
墙皮的粗糙颗粒透过薄薄的T恤硌着他的后背,带来一丝微不足道的真实触感。他双手深深插进自己浓密的黑发里,用力揪扯着头皮,试图用这种物理的疼痛来压制内心那场翻天覆地的风暴。眼泪无声地、汹涌地流下,不是刚才那种愤怒的嘶吼,而是无声的崩溃,混杂着前世今生所有的委屈、不甘、荒诞和被彻底颠覆认知的剧烈震荡。
王秀芝再也忍不住,扑了过来,不顾地上的碎片,跪坐在林枫身边,一把将他颤抖的身体紧紧搂进怀里。她的泪水滚烫,滴落在林枫的脖颈上,声音因为极致的痛苦和心疼而破碎:“儿子…我的儿子…对不起…妈知道你苦…知道你委屈…可这是祖上定下的规矩…是怕你…怕你被那泼天的富贵烧坏了啊…小枫…你恨爸妈吧…是我们不好…”
林建国也蹲了下来,这个一向坚毅如山的男人,此刻眼眶也微微泛红。他伸出手,宽厚粗糙的手掌,带着劳动者特有的厚茧,有些笨拙却又无比坚定地按在了林枫剧烈起伏的肩膀上。那手掌传来的温度和力量,像是一道无声的桥梁,传递着千言万语也难以表达的歉疚、解释和深沉的父爱。
“小枫,”他的声音低沉而缓慢,带着一种抚慰人心的力量,“不是要你原谅我们这十八年的隐瞒。这滋味…爸知道,搁谁身上都受不了。”他顿了顿,手掌在林枫肩头用力按了按,“但你要明白,这十八年,你靠自己在‘平凡’里挣来的每一分尊重,学到的每一点本事,看清的每一张面孔…这些,才是你爸,你妈,还有林家列祖列宗…真正想留给你的东西!是比那金山银山…更沉、更硬、更靠得住的底气!”
林建国的手掌沉稳而有力,那厚茧带来的粗糙触感,像是一根锚,在惊涛骇浪中暂时稳住了林枫近乎崩溃的心神。父亲低沉的话语,每一个字都带着沉甸甸的分量,穿透耳膜,砸进他那片被颠覆得七零八落的世界里。
“比金山银山更沉、更硬、更靠得住的底气…”
这句话,像是一道微弱却坚韧的光,刺破了愤怒和委屈的厚重阴霾。林枫埋在母亲肩头的脸,泪水依旧汹涌,但揪扯着头发的手指,却无意识地慢慢松开了。
那些画面…那些曾经让他感到卑微、不甘甚至屈辱的画面,此刻在父亲的话语下,仿佛被赋予了全新的、令人难以置信的意义。
高中时为了区区两百元奖学金,在闷热的教室里熬过无数个通宵,最终名字被红榜高高挂起时,台下那些或羡慕或嫉妒的目光…那是他自己挣来的。
大学时为了一个实习名额,在面试官面前舌战群儒,力挫几个背景深厚的竞争者,最终拿到offer时,部门经理眼中那抹不加掩饰的赞赏…那也是他自己挣来的。
还有工作后,那个刁钻刻薄的项目主管,如何被他用扎实的数据和近乎完美的方案一步步扭转态度,从轻视到倚重…那份被承认的价值感,依旧源于他自己!
这些片段,这些曾被他视为在泥泞中挣扎求存的证明,此刻,在父亲那番“试炼”、“底气”的诠释下,竟陡然焕发出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悲壮的光芒!
它们不再是卑微的印记,而是…淬火的勋章?是他林某人凭自己本事,在“平凡”这个熔炉里,千锤百炼打出来的铁骨?!
一股难以言喻的洪流猛地冲上林枫的头顶!那是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糅合了恍然大悟的剧痛、被巨大命运之手拨弄的荒诞感,以及…一种连他自己都感到惊悚的、从灵魂最深处骤然翻腾上来的…底气!
那是一种仿佛沉睡了亿万年的巨兽,在深渊中被骤然唤醒的悸动!
他猛地从母亲怀里抬起头,脸上泪痕未干,但那双眼睛,却像是被暴雨冲刷过的夜空,骤然亮得惊人!不再是之前的赤红愤怒,而是一种近乎灼热的、洞悉了某种惊天秘密后的狂野光芒!
“所…所以…”林枫的声音沙哑得厉害,每一个字都带着剧烈的喘息,仿佛溺水之人终于探出水面,“我前世…不,我上辈子…那像条野狗一样累死在格子间里…根本就是个…天大的笑话?!”他的嘴角不受控制地向上扯动,形成一个极其怪异的弧度,像是在哭,又像是在笑,透着一种近乎疯狂的释然,“我根本不需要…根本不需要那么拼命?!我他妈生下来…就站在了…终点线上?!”
最后几个字,他几乎是嘶吼出来的,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炸开,震得窗棂嗡嗡作响。
林建国看着儿子眼中那疯狂燃烧的光芒,看着他脸上那混合着极端痛苦和极端狂喜的扭曲表情,沉默了片刻,然后,极其缓慢,却无比郑重地点了点头。
“是。”一个字,重逾千钧。
“哈…哈哈哈…”林枫喉咙里发出一连串破碎的、压抑不住的笑声,肩膀剧烈地抖动起来。他摇摇晃晃地撑着墙壁站起身,目光扫过这间他生活了十八年的、狭窄拥挤、陈设简陋的客厅——掉了漆的旧木桌,吱呀作响的塑料凳,墙角堆放的杂物,天花板上那盏昏黄的老旧吸顶灯…这些曾构成他全部世界的、熟悉到骨子里的景象,此刻在他眼中,突然变得无比陌生,无比渺小,甚至…带着一种可笑的滑稽感!
他猛地转过身,几步冲到那扇通往小阳台的旧木门前,一把拉开了它!
夏夜温热的、带着城市特有喧嚣和淡淡油烟味的空气猛地涌了进来。他双手撑在锈迹斑斑的铁栏杆上,身体前倾,贪婪地、用力地呼吸着。
眼前,是城市最寻常不过的夜景。对面是几栋同样老旧的居民楼,窗户里透出或白或黄的灯光,影影绰绰能看到有人在里面走动。楼下狭窄的街道上,几辆电动车慢悠悠驶过,车灯划破昏暗。远处,更高大的建筑群在夜幕下勾勒出模糊的轮廓,霓虹灯闪烁不定。
平凡,琐碎,甚至带着点破败。
这就是他以为的全部世界。
可现在…
林枫深深吸了一口气,那温热浑浊的空气涌入肺腑,却仿佛带着一种截然不同的味道。一种名为“可能”的味道,一种名为“无限”的味道。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目光越过那些低矮的旧楼,投向城市深处那一片璀璨的、象征着权力与财富核心的光海。
“世界…”他低声呢喃,声音轻得像耳语,却带着一种足以撕裂旧日躯壳的力量,“原来…如此不同。”
那被十八年平凡生活紧紧包裹、压抑到几乎窒息的灵魂,在这一刻,伴随着父亲那石破天惊的摊牌和母亲滚烫的泪水,伴随着前世憋屈至死的记忆与眼前滔天富贵的剧烈碰撞,伴随着那从骨髓深处翻涌而出的、名为“底气”的洪流…
轰然破茧!
一种全新的、带着睥睨和掌控感的火焰,在他眼底最深处,悄然点燃,无声地、却又无比炽烈地燃烧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