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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院大门在身后缓缓合拢，那混合着消毒水与绝望的独特气味被瞬间切断。取而代之的，是更加浓烈、更加原始、也更加喧嚣的尘世气息。
方源站在人行道的边沿，如同搁浅在陌生海岸的礁石。午后的阳光带着灼人的温度，烘烤着脚下的水泥路面，蒸腾起混杂着柏油、尾气和尘埃的燥热气息。巨大的噪音如同实质的浪潮，永不停歇地冲刷着他的耳膜——汽车引擎的咆哮与低吼，尖锐到令人烦躁的喇叭声，轮胎摩擦路面的嘶鸣，公交车进站时空气被压缩的嗤嗤声，还有潮水般的人声：高声的交谈、急促的指令、无意义的咒骂、手机外放的嘈杂音乐……这一切混杂在一起，构成了城市脉搏最原始、最野蛮的律动。
他微微眯起眼，适应着刺目的阳光和眼前光怪陆离的景象。
正前方，一条宽阔得超乎想象、画着斑马线的道路，就是一条汹涌的金属河流。五颜六色、形态各异的铁皮盒子（汽车？）以各种速度奔流、拥堵、鸣叫，排出带着刺鼻气味的灰白烟雾。它们遵循着红绿灯的规则，却又在缝隙间展现出惊人的野蛮与灵活。
人行道上，是另一股洪流。衣着各异的人们，或行色匆匆，或步履蹒跚，或驻足观望。他们的脸上刻着疲惫、焦虑、麻木、或者一种被生活追赶的茫然。年轻女孩对着小小的发光屏幕（手机？）露出笑容；西装革履的男人夹着公文包，对着空气（蓝牙耳机？）急促地说着什么；老人拄着拐杖，小心翼翼地避开人流；小贩推着简易的餐车，在城管目光的间隙里灵活地移动。
巨大的广告牌占据着视野的制高点，闪烁着刺眼的霓虹和快速变幻的影像。上面的人物形象夸张失真，展示着各种商品和符号，传递着赤裸裸的诱惑信息。空气中弥漫着复杂的味道：汽车尾气的辛辣、路边小吃摊飘来的浓郁油脂和香料味、行人的汗味、劣质香水味、以及无处不在的、城市特有的尘埃气息。
信息过载带来的生理性冲击感己经消退，被魔尊强大的意志强行压下。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全然的陌生感。这具身体残留的、属于“高中生方源”的模糊记忆碎片，在这庞大而具体的现实冲击下，显得如此苍白无力，如同隔着一层磨砂玻璃观看世界，根本无法提供有效的生存指引。
就在这时，一股强烈的、原始的生理需求，如同蛰伏的猛兽，骤然撕破了所有冰冷的分析和观察。
饥饿。
一种空乏的、带着烧灼感的空虚，从胃部深处猛地窜起，瞬间席卷全身。这感觉如此真实，如此霸道，甚至让方源完美控制下的身体都产生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僵硬。五百年的魔尊生涯，早己习惯了以元气滋养、灵食充腹，饥饿感本身都成为一种遥远的记忆。此刻，这具凡俗躯壳最基础的需求，以最原始的方式宣告着它的存在。
‘生存第一要义……食物。’魔心瞬间做出判断。冰冷的理性重新占据高地，将饥饿感带来的微弱不适强行压制。他需要能量，需要维持这具躯体的基本运转。在这个陌生的规则丛林中，第一步，是解决最基本的生存需求——进食。
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扫描仪，开始在人行道旁搜寻。广告牌上的美食图片毫无意义，那些装潢精致的店铺橱窗里展示的食物，显然需要一种名为“货币”的介质才能获取。而他的资产，只有护士交给他的那个小塑料袋里：一张薄薄的塑料卡片（身份证？），一部屏幕碎裂、无法开机的老旧手机，以及几张皱巴巴的、印着不同数字和图案的彩色纸张——纸币。最大面额是十元，其余是几张一元和五角、一角的硬币。
货币。交易的核心媒介。
方源的目光迅速锁定了一个目标：医院大门斜对面不远处，人行道旁的一个小推车摊点。一个穿着油腻围裙、皮肤黝黑的中年男人正在忙碌。简易的推车上支着一个玻璃罩子，里面整齐码放着一个个雪白、松软的圆形面食（馒头？），旁边还有几个盖着盖子的不锈钢桶，散发着蒸腾的热气和食物的香气。摊点前，围着三五个穿着工装或廉价外套的人，正掏出不同颜色的纸币或硬币递给摊主。
交易正在进行！
方源没有立刻上前，他站在原地，隔着几米远，如同一个沉默的幽灵，冷静地观察着这场微型的经济活动。
摊主的动作熟练而麻利：接过顾客递来的钱，几乎不需要看，手指一捻便能分辨面额，快速放入腰间的皮质小包（零钱包？），然后掀开桶盖，用夹子夹起馒头或用勺子舀起碗里的东西（似乎是某种糊状物），装入薄薄的白色塑料袋递给顾客。整个过程流畅、高效，带着一种市井特有的节奏感。
他观察顾客递出的纸币：绿色的一元，蓝色的五元，紫色的十元。硬币：银色的小圆片（一元？），金色稍小的（五角？），更小的银色（一角？）。摊主接过钱后，偶尔会找回更小面额的硬币或一两张绿色的纸币。
‘货币体系：纸币与金属硬币并行。面额清晰，以数字标示。’快速记录。‘交易规则：买方支付货币，卖方提供等值货物。效率取决于双方对货币价值的共同认可和操作的熟练度。’
一个穿着蓝色工装、满身油漆点的男人走到摊前，声音洪亮：“老板，两个馒头，一碗糊糊！”
“好嘞，三块五！”摊主头也不抬。
男人掏出一张紫色的五元纸币递过去。摊主接过，打开腰包，飞快地抽出一张绿色的一元纸币和一枚金色的硬币，连同装好的食物一起递回：“找您一块五，拿好！”
男人接过食物和钱，满意地走开。
‘馒头单价：一元？糊糊单价：一元五角？组合优惠？’’
目标明确。他需要食物，最基础、最廉价、能最快获取的食物。馒头显然符合要求。
方源迈步，朝着那个冒着热气和食物香味的小摊走去。他的步伐稳定，动作没有丝毫迟疑，首接走到了摊主面前。汹涌的人流似乎在他靠近时自动分开了微小的缝隙。
“一个馒头。”他的声音依旧带着伤后的沙哑，但清晰、平稳，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像是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
摊主正低头给另一个顾客装东西，闻声抬头。看到方源的脸时，他明显愣了一下。这少年穿着普通的灰色连帽衫和牛仔裤，脸色有些苍白，但那双眼睛……太沉静了，沉静得不像个半大孩子，反而像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而且，他脸上、脖子上没有任何明显的伤痕，却带着一种刚从医院出来的疏离感。
“一块钱。”摊主回过神，习惯性地报出价格，同时拿起夹子准备夹馒头。
方源从牛仔裤口袋里掏出那个小塑料袋，手指探入。他准确地捻出了那张绿色的、印着“1”字和某种花卉图案的纸币——一元。这是他拥有的最小面额纸币之一。他没有犹豫，将这张带着体温的纸币递向摊主。
摊主放下夹子，很自然地伸手接过钱。他的手指粗糙黝黑，沾着面粉和油渍。他低头看了一眼纸币，确认是真钞（虽然这种小额纸币假钞很少见），顺手塞进了腰间的零钱包里。整个过程流畅得如同呼吸。
“稍等。”摊主说着，掀开桶盖，一股更浓郁的面食香气扑面而来。他用夹子夹起一个又白又胖的馒头。馒头还冒着丝丝热气。他熟练地将馒头塞进一个薄薄的透明塑料袋里，递向方源。
“给，拿好，烫。”
方源伸出手，稳稳地接过了那个装着滚烫馒头的塑料袋。塑料袋很薄，几乎没什么隔热效果，馒头灼热的温度立刻传递到他的掌心。这点温度对至尊仙胎体而言，微不足道。他手指微动，调整了一下抓握的位置，避免了塑料袋被首接烫破。
交易完成。过程简单、首接、高效。没有多余的话语，没有情感的交流，只有价值的交换。这冰冷的规则感，让方源感到一丝奇异的……熟悉。
他拿着馒头，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微微侧身，让开了摊点前的位置，站到了人行道边一个相对不那么拥挤的角落。他低头看着手中的食物。
塑料袋里的馒头，雪白松软，散发着纯粹的小麦淀粉被蒸熟后的、朴素的香气。这香气，勾动着胃部更深沉的饥饿感。他撕开塑料袋的口子，一股更浓郁的热气涌出。
方源没有像周围那些匆忙的工人一样边走边啃。他站在原地，将馒头从塑料袋里取出。温热的、带着弹性的触感传递到指尖。他低头，对着那雪白的表面，轻轻咬了一口。
牙齿轻易地切开了松软的组织。一股温热、带着淡淡甜味的淀粉物质瞬间充满了口腔。口感绵软，带着面食特有的筋道，但整体而言……粗糙。
是的，粗糙。与记忆中蛊界那些蕴含灵气、入口即化、滋养神魂的灵谷灵米相比，这凡俗的面粉制品，显得如此简陋和寡淡。它只有最基础的、维持生命运转的能量，没有任何额外的滋养和愉悦。
然而，就在这粗糙的口感在舌尖蔓延开来的瞬间，一种极其微弱、却又无比清晰的信号，从胃部深处反馈上来——满足感！最原始、最生理性的满足感！
饥饿的烧灼感被这温热的食物稍稍抚平。这具凡俗的躯壳，发出了它最本能的、对能量的渴求得到部分满足的信号。
方源的动作停顿了半秒。他细细地咀嚼着口中粗糙的面团，感受着唾液与淀粉混合带来的微弱甜味，感受着食物滑过食道落入胃袋的温热轨迹。
‘凡俗之食……能量转换效率低下，口感粗糙，毫无灵性。’魔心冰冷地评判着。‘然……此乃此界生存之基。’
他继续小口而稳定地吃着馒头。每一口都咀嚼得很充分，让身体最大限度地吸收这有限的能量。他的目光并未停留在手中的食物上，而是如同最警惕的猎食者，借着进食的掩护，冷静地扫视着周围的环境。
他看到了更多：街角闪烁着红蓝光芒的金属盒子（警车？），穿着深蓝色制服的人（警察？）在维持秩序；巨大的玻璃橱窗里展示着琳琅满目的商品，标着令人咋舌的数字价格；穿着光鲜亮丽的男女走进装修考究的店铺；衣衫褴褛的流浪者蜷缩在银行自动取款机（ATM？）的角落，面前放着一个破碗；穿着黄色或蓝色制服的骑手（外卖员？）骑着电动车，在车流和人流中如同游鱼般穿梭，车后座上绑着保温箱……
信息如同碎金，散落在这片喧嚣的尘泥之中。他需要捡拾、熔炼。
一个馒头很快被吃完。胃部的空虚感被填平了大半，身体似乎也恢复了一些力气。方源将空的塑料袋捏成一团，目光精准地投向几米外一个绿色的、印着可回收标志的金属桶（垃圾桶？）。他手腕微动，纸团划过一道短促的弧线，准确地落入桶口的缝隙中。
解决了最迫切的生存需求，下一步的目标清晰地浮现在魔心深处。
‘货币。’他着口袋里剩下的几张纸币和几枚硬币。‘数量太少。获取更多货币，是维持生存、获取信息、进而接触此界力量核心的必要前提。’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人流。这一次，他的视线捕捉到了贴在路边电线杆、公交站牌上的一些花花绿绿的纸张。上面印着硕大的字体：“急招日结工！”“搬运、分拣、包装！”“工资日结！”“联系电话……”
劳务市场的信息。
方源的眼神没有丝毫波动。体力劳动，换取货币。这是最首接、最底层、也最不引人注目的方式。对于此刻身无长物、又需要快速了解此界底层规则的他而言，这是最合适的起点。
他最后看了一眼那个还在冒着热气的馒头摊，将口袋里剩余的纸币和硬币仔细收好。然后，他转身，迈开脚步，朝着最近的一个贴着招工启事的公交站牌走去。灰色的身影，再次汇入奔流不息的人潮。
阳光将他的影子拉长，投射在粗糙的水泥路面上。那影子的轮廓，沉默而坚定，如同一个刚刚踏入新猎场的、饥饿的孤狼。尘泥烙影，始于一枚最廉价的馒头，却指向一条通往未知力量的荆棘之路。他需要一个暂时的落脚点，一个可以让他安静观察、消化信息、并规划下一步行动的地方。目光扫过街角公园深处那张空着的、被树荫笼罩的长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