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
林松岫像是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他收回那张被拒绝的空白支票,脸上的错愕迅速被一层冰冷的讥讽所取代。
“我女儿最缺的,就是时间!她的身体每一天都在衰败,她的大脑每一个夜晚都在被不可逆地损伤!你却告诉我,要等时间?”他向前逼近一步,高大的身影给顾念深带来了巨大的压迫感,“我给你钱,是让你用你的‘术’来缩短这个过程,而不是让你站在这里,给我讲这些虚无缥Miao的哲学!”
“医术的本质,不是缩短过程,而是遵循过程。”顾念深没有退缩,他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辩驳的力量。“一粒种子,从发芽到开花,需要春天和夏天。您不能在冬天,用再多的钱,命令它立刻结果。强行催生的,只会是畸形的怪物。”
“晞微小姐的身体,就是一粒在‘冬天’里被强行催生的种子。她的‘春天’和‘夏天’,被那座不夜城夺走了。现在,我们好不容易把她带回了有西季的土地上,您要做的,不是继续催促,而是耐心地等待,等待她身体里的‘春天’,自己苏醒。”
这番话,如同一记闷锤,敲在林松岫的心上。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那些关于效率、结果和金钱的商业逻辑,在顾念深这套源于自然的古老比喻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一旁的唐镜如,内心更是掀起了惊涛骇浪。
她第一次发现,中医的思维方式,竟是如此的宏大而诗意。它不纠结于某个具体的病灶或靶点,而是将人视作一个与天地同步运行的小宇宙。顾念深所说的“春天”,在她的大脑里,被自动翻译成了另一套语言——那是下丘脑-垂体-肾上腺轴的重新校准,是褪黑素与皮质醇分泌节律的再同步,是整个神经内分泌系统的自我修复。
这些现代医学概念,与顾念深口中的“春天”,指向的竟是同一个终点。
只是,一个冰冷而精确,另一个,温暖而充满生机。
“好一个‘等待春天’!”林松岫冷笑一声,强行压下心中的震动,恢复了商人的本色。“顾医生,你的口才,比你的医术更令人印象深刻。但是,我的耐心是有限的。三天之期,现在己经过去了整整一天半。我再给你最后的机会。”
他转过身,对身后的管家下令:“从现在开始,没有我的允许,任何人不准踏进这间房半步。所有的监护设备全部撤掉,只保留最基础的生命体征监测。我倒要看看,你所谓的‘自然’,到底能不能创造奇迹!”
这是一个极端的决定。他要彻底隔绝所有现代医学的干预,将女儿的性命,完完全全地,押在顾念深那套虚无缥Miao的理论上。
这是一场豪赌。赌注,是他女儿的命。
“林董,这太危险了!”唐镜如立刻出声反对,“撤掉监护,一旦出现紧急情况,我们根本来不及反应!”
“紧急情况?”林松岫回头,眼中布满了血丝,声音沙哑而绝望,“唐教授,你告诉我,过去这半年,哪一天对她来说,不是‘紧急情况’?既然你们的监护和干预毫无用处,那留着它们,和一堆废铜烂铁又有什么区别?”
唐镜如被他问得哑口无言。
“就这么定了!”林松岫挥了挥手,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像是在签署一份决定公司命运的合同。
很快,医疗团队的人员带着一丝不解和担忧,将房间里那些闪烁着指示灯的精密仪器,一件件地搬了出去。偌大的房间,瞬间变得空旷而寂静,只剩下床上那个沉睡的女孩,和窗外流淌的阳光。
林松岫看了一眼顾念深,眼神复杂。“小子,我把整个林家的未来,都交到你手上了。如果晞微有任何三长两短……”
他没有把话说完,但那未尽的威胁,比任何恶毒的诅咒都更令人心寒。
他转身离去,并亲自从外面,锁上了房门。
“咔嚓”一声,门锁落下。
顾念深和林晞微,被一同囚禁在了这个用“希望”和“绝望”筑成的牢笼里。
唐镜如站在门外,看着那扇紧闭的房门,心中五味杂陈。她想冲进去,阻止这场在她看来近乎疯狂的“自然疗法实验”。但林松岫那绝望的眼神,和顾念深那份超乎寻常的镇定,又让她迟疑了。
她忽然意识到,这场对决,早己超出了“中医”与“西医”的范畴。
这是两种世界观的终极碰撞。
一种,是试图用数据和逻辑征服一切、掌控一切的现代文明之“术”。
另一种,是主张顺应和回归、寻求与天地和谐共生的古老东方之“道”。
而她,一个曾经坚信前者是唯一真理的科学家,此刻,却站在了两种世界观的交界线上,成了一个迷茫的旁观者。
房间内。
顾念深走到窗边,拉开了那厚重的遮光窗帘。
午后的阳光,温暖而柔和,带着草木的芬芳,毫无保留地倾泻进来,洒在林晞微苍白的脸上。
他没有施针,也没有用药。他只是搬了张椅子,静静地坐在床边,闭上眼睛,开始了他每日必修的静功。他的呼吸,渐渐变得悠长而平缓,与窗外的风声、鸟鸣,融为一体。
他在用自己的“静”,去安抚这个房间里狂躁的“动”。
他在用自己的“序”,去感召那个女孩体内混乱的“序”。
他相信,人体有强大的自愈能力。当外界的干扰被降到最低,当有一个平和安定的“场”作为引导,那个沉睡的“春天”,终究会找到苏醒的道路。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夕阳西下,夜幕再次降临。
林松岫和唐镜如,像两个等待判决的囚犯,守在门外。他们没有交谈,只是静静地听着。
预想中的嘶吼和撞击声,没有出现。
房间里,一片死寂。
这种死寂,比任何喧闹都更让人心慌。
“出事了?是不是出事了?”林松岫再也忍不住了,他猛地站起身,就要去开门。
唐镜如也紧张地站了起来,手心全是冷汗。
就在林松岫的手即将碰到门把手的刹那——
“吱呀——”
房门,从里面被轻轻地推开了。
顾念深走了出来,他的脸色有些疲惫,但眼神却亮得惊人。他对林松岫和唐镜如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然后侧过身,让他们看房间里的情景。
两人凑到门缝前,向里望去。
借着走廊昏暗的灯光,他们看到,床上那个女孩,依旧在沉睡。
但是,她的姿态,变了。
不再是之前那种毫无生气的、僵硬的躺卧。她的身体微微蜷缩着,像一个婴儿,脸上那种因痛苦而紧绷的线条,也舒缓了下来。她的呼吸,平稳而绵长。
最重要的是,她没有醒来。
在黑夜里,她第一次,选择了用睡眠,而不是疯狂,来度过。
林松岫的身体,猛地一震,眼眶瞬间红了。
唐镜如更是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嘴,才没有让自己惊呼出声。
这或许不是“治愈”,但这绝对是……好转!是这半年来,从未出现过的好转!
没有药物,没有仪器,甚至没有任何治疗行为。
他到底……做了什么?
顾念深轻轻地关上房门,对他们说:
“春天,快来了。”
“现在,我们要做的,是等待第一声……春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