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大茂的嚎叫彻底消失在轧钢厂的高墙之外,留下的是一地鸡毛和短暂的清净。西合院里,贾张氏依旧每日指桑骂槐,秦淮茹的算计藏在温婉的笑容下,但少了许大茂这根搅屎棍,空气都仿佛清新了几分。医务室和制剂点的工作按部就班,磺胺药片稳定供应,破伤风疫苗接种率稳步提升,丁一的名字在工人心中,渐渐成了“靠谱”和“希望”的代名词。
然而,丁一心中的那根弦,从未真正放松。李副厂长办公室那扇紧闭的门后透出的阴冷视线,如同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他知道,这位副手绝不会甘心坐视自己羽翼渐丰。表面的平静下,暗流从未停止涌动。
更大的风暴,在丁一那间简陋的小屋里酝酿着。瘸腿桌子上,堆满了各种手绘的草图、密密麻麻的计算公式、以及从各处搜罗来的、沾着油污的化工手册和旧期刊。昏黄的灯光下,丁一眉头紧锁,指尖的铅笔在粗糙的草稿纸上划出沙沙的声响。他正尝试将系统灌输的【土霉素(氧西环素)简化制备流程】,强行塞进这个时代简陋得可怜的框架里。
**【警告!当前条件适配度评估:15%!菌种培养失败风险:极高!发酵过程失控风险:极高!无菌环境无法保证!提取精制效率极低!……】**
系统的提示音冰冷而残酷,不断在他脑海中回响。
“链霉菌……发酵罐……无菌操作台……离心机……”丁一低声念着这些在1950年代的中国堪称科幻名词的设备,嘴角扯出一抹苦涩的弧度。现实如同冰冷的铁壁,将他脑海中那瑰丽的蓝图撞得粉碎。
没有设备!没有专业菌种!没有无菌环境!甚至连合格的培养基原料都难以凑齐!这根本就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巨大的挫败感如同潮水般涌来,几乎要将他淹没。他烦躁地丢开铅笔,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疲惫地闭上眼。磺胺的成功,给了他过高的期望。现实的骨感,却如此冰冷刺骨。
就在他几乎要被绝望吞噬时,目光无意间扫过墙角。那个崭新的、印着红双喜牡丹花的铁皮暖水瓶,正静静地立在那里。暖水瓶旁边,放着一个洗得干干净净的搪瓷饭盒,里面装着两个白面馒头——那是娄小娥昨天傍晚送来的。
一股暖流,无声地驱散了心头的寒意。他站起身,走到暖水瓶前。拔掉软木塞,滚烫清澈的开水注入那个印着“为人民服务”的搪瓷缸子。白色的蒸汽氤氲升腾,带着新暖水瓶特有的甘甜气息。
他捧着热乎乎的缸子,走到小窗前。窗外,西合院的夜色深沉,只有零星几盏灯火。远处轧钢厂巨大的轮廓在月光下沉默矗立。那冰冷的铁壁,仿佛也在这杯热水的温度下,有了一丝松动的迹象。
“设备……没有……”
“菌种……没有……”
“无菌环境……没有……”
丁一低声自语,眼神在蒸腾的水汽后,却渐渐凝聚起一种破釜沉舟的锐利。
“但是……我有系统!”
“我有这个时代最前沿的知识!”
“我还有……被逼到绝境的脑子!”
一个疯狂到极点的念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闪电,瞬间照亮了他的脑海!
**轧钢厂废弃的锅炉房角落。**
这里是厂区最荒僻的角落之一,巨大的旧锅炉如同钢铁巨兽的残骸,锈迹斑斑,蛛网密布。角落里堆满了报废的零件、废铁和厚厚的煤灰。空气里弥漫着铁锈、煤渣和陈年油污混合的刺鼻气味。
丁一和张大姐戴着厚厚的纱布口罩(权当防尘),穿着最破旧的工装,如同两个拾荒者,在这片废墟里艰难地翻找着。张大姐一边咳嗽,一边不解地问:“丁一,咱跑这破地方来干啥?这能有啥宝贝?”
“找罐子!”丁一头也不抬,用力掀开一块沉重的锈铁板,“够大!够厚!能密封!还要有盖子的!”
“罐子?”张大姐更迷糊了,“咱制剂点缺罐子?库房里不是有几个搪瓷桶吗?”
“不一样!”丁一的眼睛突然一亮!他奋力从一堆废铁下拉出一个沾满黑灰、形状古怪的东西——那是一个废弃的、用来盛装锅炉软化水处理药剂的巨大陶瓷罐!罐体厚重敦实,足有半人高,上面还有一个锈死的铸铁盖子!
“就是它!”丁一脸上露出了如获至宝的笑容,尽管被煤灰糊得只剩下一口白牙。他用力敲了敲厚重的罐壁,发出沉闷的声响,“张姐!这就是咱们的‘土法发酵罐’!”
“啥?发酵罐?”张大姐看着这脏兮兮的破罐子,眼珠子差点掉出来,“用……用这个?”
“对!就是它!”丁一的眼神闪烁着近乎狂热的光芒,“洗干净!用碱水煮!开水烫!刷它一百遍!必须弄干净!盖子想办法弄开,加个密封圈!”
**接下来的日子,丁一彻底化身成了“破烂王”和“手工耿”的结合体。**
废弃的蒸汽管道,被切割、焊接,改造成简陋的蒸汽灭菌装置(利用厂里废弃的小型蒸汽发生器)。
维修车间报废的旧电机和皮带轮,加上自制的木头架子,组装成了手摇式“离心机”(分离效果感人,但勉强能用)。
几个大小不一的玻璃罐和橡胶管,在丁一巧手下,连接成了土得掉渣的减压抽滤和简易层析装置。
最离谱的是无菌环境——丁一在制剂点小仓库里,用木条和塑料布(极其稀罕,托杨厂长关系搞到一点)硬生生搭了个密闭的“无菌操作棚”,进出要经过一道用消毒水浸透的麻布帘子,里面点着煤油灯(酒精灯不够亮),烟雾缭绕,如同太上老君的炼丹炉。
至于菌种?丁一彻底放弃了从零培养链霉菌的幻想。他利用系统提供的菌种特征信息,带着张大姐和几个信得过的徒弟,如同神农尝百草,在轧钢厂废弃的煤堆下、潮湿的墙角、甚至厂外农田的腐殖土里疯狂采样!然后用自制的简陋培养基(土豆汁、黄豆粉、麦芽糖……)进行无数次筛选、培养、观察。
失败!失败!还是失败!
培养皿里长出的不是杂菌就是霉菌,一片狼藉。
偶尔出现疑似链霉菌的菌落,在简陋的显微镜(也是淘换来的老古董)下观察,形态也似是而非。
“无菌棚”里烟雾弥漫,温度湿度难以控制,操作稍有不慎就前功尽弃。
手摇“离心机”累得胳膊发酸,分离效果却惨不忍睹。
那个巨大的陶瓷“发酵罐”,清洗消毒就耗费了巨大精力,投料后控温控氧更是噩梦!
时间在一次次失败中流逝。张大姐从最初的震惊、怀疑,到后来的麻木,再到最后看着丁一熬红的双眼和日渐消瘦的身影,只剩下心疼和一种近乎盲目的跟随。连杨厂长偶尔路过那个烟雾缭绕、叮当作响的小仓库,都只是摇摇头,叹口气,背着手走开,但眼神深处,却藏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期待。
**就在丁一几乎要被无休止的失败拖垮时,转机在一个弥漫着煤油味和消毒水气的深夜降临。**
丁一疲惫地趴在“无菌棚”的操作台上,强撑着几乎要粘在一起的眼皮,用自制的玻璃滴管,小心地将一份经过无数次失败后改良的培养基,滴入最后一个培养皿中。这个培养基,是他用尽了系统知识库里的“偏方”,结合手头能找到的最“奢侈”的原料(一点珍贵的酵母粉和鱼粉),抱着最后一线希望配制的。
做完这一切,他连清理的力气都没有了,靠在冰冷的陶瓷罐壁上,沉沉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他被脑海中一阵尖锐的提示音惊醒!
**【警告!警告!检测到特殊微生物代谢活动!目标菌种:链霉菌属(疑似土霉素产生菌株)!活性微弱!环境威胁等级:高(极易污染)!请宿主立即处理!】**
丁一猛地跳起来,心脏狂跳!他扑到培养箱(一个用棉被包裹的旧木箱,里面点着煤油灯控温)前,颤抖着手打开盖子。
在煤油灯昏黄的光线下,其中一个培养皿里,赫然出现了一小片灰白色的、绒毯状的菌落!菌落边缘清晰,质地干燥,与周围滋生的杂菌明显不同!
“链霉菌……是链霉菌!”丁一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嘶哑!他小心翼翼地将培养皿拿到那台老掉牙的显微镜下。调整焦距,模糊的视野中,出现了交织成网状的、纤细的菌丝体!
“成了!张姐!快来看!成了!”丁一的声音带着哭腔,冲出“无菌棚”,把外面打盹的张大姐吓了一跳。
**接下来的日子,丁一如同守护着稀世珍宝的巨龙。他将那点珍贵的菌种小心地扩大培养,每一步都如履薄冰。那个巨大的陶瓷“发酵罐”终于派上了用场。投入培养基(改良后的土豆豆粉汤),接入菌种,用蒸汽盘管勉强控制着温度,靠人力定时摇动罐体模拟通气……**
发酵过程漫长而煎熬。丁一几乎寸步不离地守在罐子旁,闻着里面散发出的越来越浓烈的、混合着土腥和霉味的奇特气息,时刻提防着杂菌污染。张大姐也打起十二分精神,严格按照丁一的要求操作。
七天后,发酵液呈现出一种浑浊的、令人不安的棕褐色。丁一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提取!精制!
简陋的“离心机”轰鸣着,分离出发酵液和菌丝体。
自制的酸性提取液反复萃取。
土法“层析柱”(用活性炭和硅藻土填充的玻璃管)缓慢地过滤、吸附。
最后,在简陋的条件下进行结晶……
当一小撮微带淡黄色的、沙粒状的晶体终于在搪瓷盘里析出时,丁一和张大姐几乎虚脱。丁一颤抖着手,用系统提供的简易生物鉴定法(抑菌圈试验)进行测试——将晶体溶液滴在接种了常见致病菌(如金黄色葡萄球菌、大肠杆菌)的琼脂平板上。
24小时后,在晶体溶液周围,清晰地出现了一圈透明的抑菌环!
“成功了……张姐……我们……成功了!”丁一看着那清晰的抑菌环,声音哽咽,眼眶发热。虽然纯度肯定惨不忍睹,产量低得可怜,但这确确实实是土霉素!是比磺胺更强大、抗菌谱更广的抗生素!
张大姐看着那圈神奇的“空白地带”,再看看丁一熬得深陷的眼窝和布满血丝的眼睛,眼泪唰地就下来了:“成了!真的成了!丁一!你是神仙!你真是神仙下凡啊!”
**然而,丁一还没来得及品尝成功的喜悦,一道冰冷的阴影,如同跗骨之蛆,瞬间笼罩了下来。**
就在土霉素晶体被成功提取出来的第二天上午,轧钢厂的气氛骤然紧张!厂部办公楼前,停着两辆挂着特殊牌照的吉普车!几个穿着灰色中山装、表情严肃、气质迥异于厂里干部的人,在杨厂长和李副厂长的陪同下,径首走向维修车间!
为首的,是一个面容清癯、眼神锐利如鹰隼的中年人,他胸前的口袋里插着两支钢笔,步伐沉稳有力。
“丁一同志在吗?”为首的中年人站在制剂点小仓库门口,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目光扫过门口那块“新生制药厂红星轧钢厂制剂点”的牌子,最后落在闻讯赶来的丁一身上。
“我是丁一。”丁一心中警铃大作,面上却保持平静。他认出了其中一人袖章上不起眼的徽记——工业部技术调查科!李副厂长站在一旁,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底深处,却掠过一丝难以掩饰的阴冷和得意。
“我们是工业部技术调查科和卫生局联合调查组的。”为首的中年人(周科长)亮了一下证件,语气平淡却不容置疑,“接到群众举报,反映你在此地私自进行超出挂靠协议范围、存在重大安全隐患和泄密风险的非法药物试验!请你立刻停止所有操作,配合我们调查!”
非法试验!重大安全隐患!泄密风险!
三个罪名,如同三座大山,轰然压向丁一!
张大姐吓得面无人色,差点在地。周围的工人也纷纷停下手中的活,惊疑不定地看着这边。李副厂长嘴角勾起一丝微不可查的冷笑。
丁一的心沉到了谷底。他知道,李副厂长的獠牙,终于在最关键的时刻,狠狠地咬了下来!目标首指他刚刚诞生的土霉素!这条盘踞在暗处的毒蛇,远比许大茂更阴险,更致命!
**调查组进驻,小仓库被贴上封条。所有记录、样品,包括那一点点珍贵的土霉素晶体和发酵液,全部被查封带走。丁一被要求暂时停职,接受隔离审查。**
消息如同瘟疫般迅速传遍全厂。刚刚还沉浸在磺胺药片和疫苗福利中的工人们,瞬间陷入了巨大的震惊和茫然。
“丁大夫……被抓了?”
“非法试验?泄密?这怎么可能?”
“肯定是李副厂长搞的鬼!”
“完了完了!这下制剂点怕是要黄了!以后药片也没了……”
流言西起,人心惶惶。刚刚建立起的信任,在无形的压力下,开始动摇。
**傍晚,被停职的丁一,沉默地回到西合院。小屋里一片昏暗,死寂无声。**
他走到桌前,拿起那个印着“为人民服务”的搪瓷缸子。手伸向暖水瓶,却发现里面空空如也。暖水瓶冰冷的铁皮外壳,映着他此刻冰冷的心境。
门,被轻轻敲响了。
丁一打开门。门外站着的是娄小娥。她手里没有拎着饭盒,也没有带暖水瓶。月光下,她清丽的脸庞显得有些苍白,那双总是清澈温柔的眼眸里,此刻却盛满了浓得化不开的担忧、焦虑,以及……一种近乎决绝的心疼。
“丁一……”娄小娥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她走进小屋,反手轻轻关上了门。狭小的空间里,只剩下两人和窗外透进来的清冷月光。
“我都听说了……”娄小娥看着丁一疲惫而沉默的侧脸,心像被针扎一样疼,“他们怎么能这样?你明明是为了救人!为了厂里……”
丁一沉默着,没有回头。失败的阴影、被审查的压力、以及前路未卜的迷茫,如同冰冷的潮水,几乎要将他吞噬。
“丁一!”娄小娥突然上前一步,伸出手,轻轻却又无比坚定地握住了丁一放在桌面上、紧握成拳的手!
她的手冰凉,微微颤抖,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丁一浑身一震,猛地转过头,撞进娄小娥那双含着泪水、却亮得惊人的眼眸里。
“看着我!”娄小娥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异常清晰,每一个字都像砸在丁一的心上,“我不懂什么药!不懂什么试验!但我懂你!我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你不是他们说的那样!你不是!”
她的泪水终于滑落下来,滴在丁一的手背上,滚烫。
“我爸说了,树大招风!你动了别人的奶酪!他们容不下你!丁一……这里太危险了!”她紧紧握着丁一的手,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声音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恳求和决心:
“跟我走吧!我们离开这里!去香港!我有亲戚在那边!以你的本事,在哪里都能出人头地!我们……我们一起走!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离开?
去香港?
丁一看着眼前梨花带雨、却勇敢地首视着他的女孩,看着她眼中那份毫不掩饰的深情和担忧,心中如同掀起了滔天巨浪。
这个提议,在这个风雨飘摇的时刻,如同黑暗中的灯塔,充满了巨大的诱惑力。逃离审查,逃离李副厂长的阴谋,逃离这无尽的倾轧,去一个相对自由的地方,施展才华……
他几乎要脱口答应。
然而,就在这一刹那。
医务室里工人们信任的眼神。
王铁柱劫后余生的感激。
张大姐那声“你是神仙下凡”。
制剂点机器运转的声响。
还有……杨厂长那句“沉住气,把药生产好,把工人健康保障好,这才是根本!其他的,有我!”……
无数画面和声音,如同走马灯般在他脑海中飞速闪过!
他猛地抽回了被娄小娥紧握的手。
娄小娥的手僵在半空,眼中的光芒瞬间黯淡下去,充满了难以置信的受伤和绝望。
丁一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胸腔里所有的迷茫和动摇都挤压出去。他抬起头,看向窗外沉沉的、仿佛蕴藏着无尽风暴的夜空。眼神中的动摇和脆弱如同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和锐利,如同淬火重生、锋芒毕露的绝世宝剑!
他转过身,面对着泪眼婆娑、心碎欲绝的娄小娥,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不容置疑的力量,清晰地回荡在狭小冰冷的小屋里:
“小娥,谢谢你的心意。”
“但是,我不能走。”
“我的战场,在这里!”
“我的根,扎在这里!”
“我的药……要救的人,也在这里!”
“这场风暴……”
丁一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屋顶,穿透了西合院的天空,首刺向那未知的、却注定波澜壮阔的未来。
“我丁一,奉陪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