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行虚无缥缈的字迹一散,李行之便觉头顶百会穴猛地一跳,随即,一股暖流从中枢灌入,沿着脊骨飞速向下。
这股暖流并不霸道,却绵密而无孔不入,所过之处,西肢百骸都透着一股酥麻的痒意,仿佛有无数只温热的小手,正在为他梳理着每一寸筋骨血肉。
李行之舒服得差点哼出声来。
穿越这几日,他表面上不动声色,实则内心早己焦灼不堪。没个金手指傍身,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每一步都走得提心吊胆。
总算……总算是来了!
片刻之后,暖流尽数融入体内,消失得无影无踪。
手掌开合间,他明显感到身体轻快了不少,连呼吸都顺畅许多,胸口那股若有若无的沉闷感也一扫而空。
他正想再仔细感受一番,眼前却毫无征兆地一晃,阿强的头盯着李行之。
“什么能力啊,这么神秘。”
李行之缓缓摇头,嘴唇抿成一条没有情绪的线,将所有的秘密都锁在了喉咙里。
宿舍里的空气凝滞了一瞬。
王猛粗壮的手指挠了挠后脑勺,咧开嘴想打个哈哈,却发现笑不出来。
还是刘思明先开了口,他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镜片反射出一小片苍白的光。
“咳,行之兄弟不说就算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活法,咱们也别问了。”
他的声音透着一股子疲惫,眼神飘向窗外灰蒙蒙的天空。
“反正……在这个鬼地方,能活下去才是真本事。”
李行之的目光没有焦点,他只是安静地看着,看着刘思明头顶那个清晰的数字——【17】。
阿强缩在床铺的角落,抱着膝盖,这个平日里最爱开玩笑的汉子,此刻脸上蒙着一层阴影。
“活下去……说得轻巧。”阿强的声音很低,带着一丝颤抖,“可每次‘死’掉,那梦魇……那玩意儿,谁他妈受得了。”
他说着,不自觉地搓了搓自己的胳膊,一层鸡皮疙瘩从皮肤下冒出来。
李行之的视线轻轻移到他头上,那个数字是【15】。
“躲不掉的。”王猛沉声开口,像一块石头砸进水里,声音闷闷的,“我他娘的都记不清是第几次了,每次都跟真的一样,把你心里最怕的东西掏出来,一遍一遍地折磨你。”
他的拳头捏得咯咯作响,手背上青筋暴起,像一条条盘踞的蚯蚓。
李行之的眼光,定格在他头顶那个最醒目的数字上——【21】。
21。
17。
15。
年龄?
睡过的女人?
首先年龄肯定先排除了,你说阿强30岁他都信。
睡过的女人基本也可以排除,刘思明内向老实,估计连女孩子的手都没摸过。
李行之的心脏猛地一缩,一股电流从脊椎窜上大脑。
原来如此。
原来是这样。
这些数字,根本不是什么年龄,也不是什么风流韵事。
这是……他们在这个世界上,死亡的次数。
是他们坠入那恐怖梦魇的次数。
每一次死亡,数字就会增加一。
王猛,这个看起来最强壮的男人,却也死得最多。他经历了二十
一次那种无法言喻的折磨。
阿强有老婆,有牵挂,所以他更怕死,更小心,所以他是十五次。
李行之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眼底翻涌的情绪。
洞察。
他现在懂了。
这个能力,不是让他去看穿什么阴谋诡计,也不是让他预知未来。
它是让他看穿一个人最深沉的痛苦与过往。
一眼,便能看到一个人灵魂上,被这个世界刻下了多少道伤疤。
他再次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三个唉声叹气的舍友。
这一刻,他们的抱怨、他们的恐惧、他们的无奈,在李行之眼中,都有了具象化的刻度。
李行之的眉头紧锁成一个川字,话说,这个能力有什么勾八用?
…………
回到现在,李行之死亡刚醒。
冰凉的自来水泼在脸上,李行之一个激灵,瞬间清醒。
镜子里是一张年轻却略带疲惫的脸,属于他,又不完全属于他。
他下意识地伸手想去摸索洗面奶,指尖在空无一物的台面上划过,才自嘲地笑了笑。
旧日的习惯,真是个可怕的东西。
想到穿越前,自己是多么精致的一个男人。
他拿起那根快要挤不出来的牙膏,费力地在刷毛上涂了一层,廉价的薄荷味在嘴里炸开,带着一股辛辣。
漱完口,他扯下墙上挂着的毛巾,毛巾又薄又硬,边缘己经起了毛,是阿强看他没有,从自己不多的行李里翻出来给他的。
那家伙总是一副天塌下来都无所谓的憨厚模样,却心细得很。
李行之走出宿舍,清晨的冷风裹挟着厂区特有的煤灰味扑面而来,远处食堂的烟囱正冒着白汽。
他拢了拢单薄的外套,快步走向那片喧嚣。
厂里的食堂与其说是个食堂,不如说是个巨大的棚子,上百张桌子密密麻麻地挤在一起,人声鼎沸,碗筷碰撞声和工人们的谈笑声汇成一片嗡嗡作响的声浪。
李行之几乎不用费力寻找,食堂最角落的位置,一个格外洪亮的声音己经传了过来。
“……我跟你们说,昨晚那孙子出千,被我一眼就看出来了!”
是王猛。
李行之端着一碗稀粥两个馒头走过去,一屁股坐下。
王猛正唾沫横飞地比划着,看到他,大手一挥:“行之你可算来了,再晚点连馒头皮都没了。”
但看着李行之劫后余生般的彷徨,眼神复杂,像是怜悯,又像是习惯了这种场面后的麻木。
“我昨天……”李行之喉咙发干,那个“死”字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死了。然后又活了,对吧?”王猛替他说了出来,语气平静得像在谈论天气,“欢迎来到这个鬼地方,在这里,没人能真正死掉。”
旁边一个正在擦拭短刀的瘦高个男人闻声咧嘴一笑,露出一口被烟草熏黄的牙。
阿强说道:“死不了,也活不痛快。老王,你忘了说最重要的部分。”
李行之心里一沉,望向阿强。
阿强用油腻腻的袖子把刀刃擦得锃亮,头也不抬地继续说:“梦魇。每次嗝屁,都得在里头走一遭。那滋味,啧啧,比再死一回难受多了。有些人没被敌人弄死,倒是在梦里把自己折腾疯了,变成了无归者。”
“哦,就是杀死你的那个玩意”
一瞬间,无数混乱恐怖的碎片在李行之脑中闪过,那种发自灵魂深处的战栗感再次袭来,让他手脚冰凉。
他强迫自己转移注意力,问出了另一个疑点:“那……永生不老?”
“不知道”王猛摇了摇头,目光投向不远处。
一个看起来不过十来岁出头,正蹲在地上专心磨着一柄手斧的男孩,“很多年前,天塌了似的炸了一声,然后所有的一切就都停住了。”
他顿了顿,用下巴指了指那个男孩:“看见石头没?我爹认识他的时候,他就是这个样子。现在我爹的骨头都烂光了,他还是这个样子。”
李行之顺着他的视线望去,那个叫石头的男孩似乎察觉到了目光,抬起头。
那是一双根本不属于孩童的眼睛,没有天真,只有一片死寂的,看透了世事的沧桑与疲惫。
王猛的声音带着一丝沉重的叹息:“时间对我们失去了意义。我们被永远困在了这个年纪,享受着永生,也承受着永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