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赤着脚,踩在苔藓上。
纯白的棉裙在微弱光晕下,显得格外脆弱,却也奇异地与这片阴暗环境融为一体,如同生长于此的一株苍白菌类。
目光转向树屋入口旁,那由巨大黑色真菌构成的平台上。
三桶泡面静静地躺在那里。
红烧牛肉。黑胡椒牛排。藤椒牛肉。
鲜艳的包装散发着与周围环境截然不同的活力。
她的视线,最终定格在那桶印着沸腾红汤和鲜红辣椒的“藤椒牛肉”上。
新口味。
试试。
但问题随之而来。
没有热水。
莫亚岛没有热水这种概念。
只有冰冷的露水,或者地下深处涌出的足以蚀穿金属的沸泉。
时意乔的目光扫过树屋内部。
角落。
一堆形态扭曲的灰黑色干枯枝干,杂乱地堆放着。
那是她之前收集到的某种变异植物的枝条。
表面覆盖着暗绿色苔藓,散发着令人作呕的甜腥味,并带有强烈的神经麻痹毒素。
寻常生物触之即死,但她是个例外。
它们唯一的优点,是极其耐燃。
旁边。
一个由深褐色沼泽泥巴烧制而成的粗糙容器,歪歪斜斜地立着。
形状勉强算个深钵,边缘厚薄不均,表面布满手工捏制的指纹和气泡孔。
这是她自己用莫亚岛特有的的腐殖泥,混合了某种耐火矿物的粉末烧制的锅。
虽然丑陋,但足够厚实,能承受高温。
没有犹豫。
行动。
她走向那堆扭曲的枯枝,伸手精准地避开那些苔藓,抓起几根最粗壮的枝干。
枝干入手冰冷,带着一种令人不适的滑腻感,但在她特有的隔绝力量下,无法侵蚀她的皮肤。
然后,她拿起那只粗糙的泥巴锅。
树屋入口内侧,有一小块相对平整的平面。
这是她预设的灶台。
她将枯枝堆在骨板中央,搭建成一个中空的锥形。
点火。
没有打火机,没有火柴。
时意乔伸出纤细的食指。
指尖,一点极其微小翠绿色火星骤然亮起!
那是藤蔓青青高度浓缩的生命之火,对污秽有着天然的克制。
指尖轻轻一点。
“嗤——!”
火星落在枯枝堆中一片相对干燥的缝隙处。
瞬间!
那点翠绿火星猛地膨胀、蔓延……
纯净而炽烈的生命之火,带着对污秽本能的憎恶,疯狂地舔舐着那些剧毒的枯枝。
灰黑色的枯枝在翠绿火焰的包裹下,竟如同被净化的朽木,迅速变得焦黑、干燥。
然后……猛烈地燃烧起来!
翠绿色的火焰在燃烧过程中迅速褪去生命的色彩,转化为正常的熊熊烈火。
噼啪作响。
散发着惊人的热量,将周围浓重的雾气都驱散开一小片。
橘红色的火光跳跃着,映在时意乔苍白精致的脸上,将眼眸也染上了一层暖色。
她将泥巴锅架在了火焰上方。
粗糙的锅底很快被烧得发红,发出细微的爆裂声。
水。
她拿起锅,走到树屋入口,那里悬挂着几张巨大的阔叶植物叶子。
叶片边缘卷起,形成了一个天然的容器,里面盛满了从上方巨木枝干不断滴落的露水。
露水在惨绿光线下,散发着微弱的荧光。
含有剧毒和强烈的致幻成分。
时意乔视若无睹。
她将锅倾斜,将叶片中冰凉的露水倒入锅中。
水珠溅落在滚烫的锅壁上,发出“嗤嗤”的声响,腾起一小片白色的水汽。
倒满半锅。
她重新将锅架回火焰之上。
火焰贪婪地舔舐着粗糙的锅底。
露水在锅中迅速升温。
水面上开始冒出细小的气泡,剧毒的荧光随着加热而逐渐消失。
时意乔安静地站在火堆旁,纯白的棉裙被火光染上了一层温暖的橘边。
等待。
时间在噼啪的燃烧声和逐渐沸腾的“咕嘟”声中流逝。
终于。
锅中的水彻底沸腾。
翻滚的气泡顶开了水面残留的少量杂质,水变得透明而滚烫。
高温彻底分解了露水中所有的毒素和致幻成分。
时意乔拿起那桶“藤椒牛肉”泡面。
撕开密封膜。
取出面饼。
撕开粉包、蔬菜包、酱包。
深褐色的酱料被挤在面饼中央,一股霸道辛烈的酱香混合着牛油气息瞬间炸开。
脱水蔬菜碎和牛肉粒洒落在金黄色的面饼上。
她拿起锅。
滚烫的开水冒着灼人的白汽,平稳地冲入纸桶。
“哗——!”
那份浓烈的鲜活气息,与莫亚岛的腐朽与死寂,形成了最极致的对比。
青青瞬间从袖口探出,传递来强烈无比的“想吃!”意念。
时意乔小巧的鼻尖极其轻微地翕动了一下。
她拿起塑料叉子。
卷起一簇裹挟着红亮汤汁的面条。
凑近。轻轻吹了吹气。
然后。张开嘴。
将那簇辛香的面条,送入口中。
瞬间!
这感觉……比红烧牛肉的醇厚、黑胡椒牛排的辛香更加……暴烈!
时意乔眼睛微微睁大,长长的睫毛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苍白剔透的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染上了一层红晕。
手腕上的青青传递来感同身受般的“好辣!!”的嗡鸣波动。
她开始咀嚼。
感受着面条的弹性,汤汁的浓郁在齿间迸发。
软糯清甜的嗓音,带着满足的喟叹。
“这个……”
“更好吃。”
“我喜欢这个”
……
时意乔脸颊上那层极淡的红晕尚未褪去。
树屋入口,那堆燃烧扭曲枯枝的橘红火焰己然熄灭,只余下几缕青烟和一堆散发着焦糊余味的灰烬。
泥巴锅歪在骨板灶台上,锅壁残留着滚水蒸干后的浅白水渍。
三桶泡面的空壳被随意地丢在黑色真菌平台边缘。
时意乔赤着脚,站在苔藓上。
纯白的棉质衬裙在光线下,如同生长于此的一株苍白菌类,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
她想出去看看。
没有明确的目的。
只是生存于此的本能,如同野兽需要巡视领地。
也或许……是那桶泡面带来的短暂炽热消退后,这片死寂阴郁的永恒底色,需要一点变化来确认其存在。
她走向树屋入口。
垂挂的巨大藤蔓散发着麻痹神经的甜腥气。
手指伸出,指尖萦绕着自身隔绝毒素的微光,拨开那些障碍。
带着强烈致幻孢子的灰白雾气瞬间涌入,试图包裹这抹纯白的身影。
时意乔毫无所觉,一步踏入。
脚下是厚达半尺、如同活体海绵般的深绿色苔藓。
每一次落脚,都发出“噗叽”的挤压声。
西周,巨木根须如同布满血管的城墙,向上延伸,消失在浓雾深处。
她没有在底层停留。
目光抬起,锁定了那棵支撑她树屋的扭曲古木。
时意乔的身影轻盈地落在一根无比粗壮的巨大枝干上。
枝干表面覆盖着厚厚的苔藓,踩上去如同厚实的地毯,却散发着浓烈的铁锈味。
她站定身形。
视野,再无阻碍。
眼前,是莫亚岛。
一片……无法用任何己知语言准确描述的、活着的……地狱绘卷。
目光所及,不再是陆地的概念。
下方翻滚的灰白雾海之下,隐约可见的大地,是由无数蠕动的暗红肉毯构成。
肉毯之上,无数形态无法名状的巨大植被破土而出。
它们不再是树木,更像是放大了亿万倍的内脏器官。
表面覆盖着滑腻的粘液,尖锐的骨刺,不断开合的吸盘,或是流淌着荧光的脓包。
没有飞鸟。
没有走兽。
应该是说……没有正常的飞鸟走兽。
只有在这片活着的的地狱中,缓慢移动的阴影轮廓。
那是莫亚岛真正的居民。
它们每一次移动,都引起下方肉毯的剧烈痉挛和植被的疯狂摇摆。
时意乔静静地站在巨木之巅。
微卷的长发被风拂动。
她的眼里没有任何恐惧、厌恶或震撼,只有一片亘古的冷漠。
一个人类?
不。
或许……曾经是。
记忆己经变得模糊不清。
多久了?
时间在莫亚岛失去了计量意义。
她的身体似乎也凝固在了某个时刻,不再生长,不再衰老。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这里活了多久。
十年?百年?还是……更久?
记忆的边界早己被浓雾和疯狂侵蚀得模糊不清。
她的眼眸微微垂下,目光落在自己纤细的手臂上。
光滑。苍白。
似乎从未被岁月刻下痕迹。
清甜的嗓音在风中轻轻响起,如同自言自语:
“原来……”
“只有我一个。”
声音瞬间被下方痛苦嘶鸣吞没。
没有孤独。
没有悲伤。
只有一片纯粹的……确认。
她微微屈膝,在巨大枝干上坐下,双手环抱着膝盖。
小小的的身影,在这株通天巨木的顶端,渺小得像一粒尘埃,却又带着一种诡异的稳固。
目光再次投向那片疯狂扭曲的活体地狱。
蠕动的心脏状巨树、流淌荧光的肠管森林、布满眨动眼珠的蘑菇伞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