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墟上开花

第20章 雨夜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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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
废墟上开花
作者:
爱吃酸菜鱼丸的宋远秋
本章字数:
6570
更新时间:
2025-07-08

黎明,并未如期驱散沉重的夜色。灰蒙蒙的天空如同浸透了水的棉絮,沉甸甸地压在沈家老宅高耸的屋檐上。冰冷的雨丝无声飘落,敲打着庭院里枯败的芭蕉叶,发出细碎而绵长的沙沙声,将这深宅大院浸染得愈发凄清、孤寂。

西厢房的暖阁里,却氤氲着一丝与外界截然不同的、微弱而珍贵的暖意。

炭盆里,上好的银霜炭燃着橘红色的火焰,偶尔发出细微的“噼啪”声,驱散着秋雨带来的寒湿。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混合着药香和安神线香的气息。

林薇靠在垫高的软枕上,身上盖着厚厚的锦被。左肩的伤口被重新仔细包扎过,厚厚的纱布下,依旧传来阵阵深沉的闷痛,但比起之前在ICU那蚀心焚脉的剧痛,己是天壤之别。她的脸色依旧苍白,唇色淡得几乎透明,如同失水过久的玉兰花瓣。但那双眼睛,在经历了生死淬炼后,褪去了许多冰冷的恨意和迷茫,多了几分大病初愈的虚弱和一种沉淀下来的、异常沉静的幽深。

她微微侧着头,目光落在暖阁角落的窗棂上。窗外是灰蒙蒙的雨幕,雨滴顺着古老的窗格蜿蜒流下,模糊了庭院里荒芜的景致。一只通体漆黑、唯有胸口一点雪白的燕子,不知何时在窗棂的角落筑了个小小的泥巢。此刻,它正安静地蜷缩在里面,小小的脑袋埋在翅膀下,仿佛也被这连绵的秋雨困住了。

沈弈坐在离床榻几步远的紫檀木圈椅里。他没有看林薇,视线同样落在窗外那只避雨的燕子身上。他换下了那身沾满血污的昂贵西装,只穿着一件质地柔软的深灰色羊绒衫,额角的纱布换成了更小块的敷料,下巴上的胡茬刮得干干净净,露出冷硬的下颌线。只是眉宇间那抹挥之不去的倦色和眼底沉淀的沉重,是任何整洁外表都无法掩盖的。

暖阁里很安静。只有炭火的轻响,窗外绵密的雨声,以及两人微不可闻的呼吸。空气中流淌着一种奇异的、近乎凝固的沉默。不再是之前充满恨意和对抗的冰冷,更像是一种……劫后余生、不知从何开口的……小心翼翼。

沈弈的指尖无意识地着圈椅光滑的扶手。目光从那避雨的燕子身上移开,落回床上那个安静的身影。她的侧脸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单薄脆弱,长长的睫毛低垂着,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

“还……疼吗?” 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和……笨拙。这三个字,仿佛耗尽了极大的力气才挤出喉咙,在寂静的暖阁里显得格外清晰。

林薇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她没有立刻回答,也没有转头看他。只是放在锦被外的、那只未受伤的右手,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指尖。

沉默再次蔓延。

沈弈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他放在扶手上的手微微收紧,指关节泛出一点白色。他像是在努力克服着什么巨大的障碍,再次开口,声音依旧低沉,却多了一丝干涩的艰涩:

“那只燕子……澄园以前……也有很多燕子。” 他的目光重新投向窗外,仿佛陷入了某种久远的回忆,声音变得有些飘渺,“春天的时候……廊檐下全是它们的窝……叽叽喳喳……吵得很。”

林薇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僵。澄园……那个只存在于模糊童年记忆里的、阳光明媚、玉兰飘香的院子……她记得那雕梁画栋的回廊,记得假山旁潺潺的流水,记得……回廊下那些忙碌穿梭的黑色身影,和它们清脆的鸣叫。

她终于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头,目光第一次平静地、没有恨意地,落在沈弈的脸上。

沈弈似乎感受到了她的目光,也转过头。两人的视线在昏暗的暖阁中相遇。没有激烈的碰撞,没有冰冷的回避,只有一种沉淀了太多血泪和生死后的、近乎疲惫的平静。

“我记得……” 林薇的声音很轻,带着大病初愈的虚弱和一丝久远的恍惚,“它们……会把泥巴弄到回廊的柱子上……阿沅夫人……会让人小心地擦掉……说别惊扰了它们……”

“阿沅夫人”这个称呼从她口中自然地说出,带着一种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源自血脉的亲近感。

沈弈的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听到母亲的名字,一股尖锐的痛楚瞬间攫住了心脏。但林薇话语里那丝自然的回忆,又像一缕微弱的暖风,拂过他冰冷的心湖。他沉默了几秒,才低低地“嗯”了一声,声音有些发紧。

“她……很喜欢那些燕子。” 沈弈的目光再次投向窗外那只蜷缩的小生命,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被岁月尘封的哀伤,“她说……它们认得回家的路……无论飞得多远……总会回来……”

暖阁里再次陷入沉默。这一次,沉默中似乎多了些什么。不再是纯粹的尴尬或沉重,而是一种……共同缅怀逝去亲人的、无声的哀思。窗外的雨声似乎也变得柔和了一些。

“那个……” 沈弈再次开口,打破了沉默。他似乎有些犹豫,目光落在林薇依旧苍白的脸上,带着一丝难以启齿的关切,“药……喝了吗?医生开的……调理心脉的。”

林薇的目光落在床头矮几上那碗早己凉透、散发着浓重苦涩气息的汤药上。她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

沈弈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看到了那碗凉透的药。他几不可察地蹙了下眉,随即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暖阁里显得有些局促。他走到矮几旁,端起那碗药。碗壁冰凉。

“凉了。” 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本能的命令口吻,却又似乎强行压抑着某种生硬,“我去热一下。”

说完,他端着那碗药,转身快步走出了暖阁。动作有些匆忙,仿佛逃离某种令他无所适从的氛围。

暖阁里只剩下林薇一个人。炭火安静地燃烧着,发出细微的暖响。窗外的雨依旧下着。那只避雨的燕子似乎睡醒了,小小的脑袋从翅膀下探出来,歪着头,乌溜溜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暖阁内。

林薇的目光追随着沈弈消失在门口的背影,又落回窗外那只燕子身上。一种极其复杂、难以言喻的情绪在她心中缓缓流淌。恨意并未完全消散,如同沉在心底的礁石。但此刻,更多的是一种巨大的茫然、一种迟来的哀伤、一种对命运无常的深深疲惫……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极其微弱的……因那碗被端去加热的药而泛起的涟漪。

没过多久,沉重的脚步声再次响起。沈弈端着热气腾腾的药碗回来了。碗沿上方氤氲着白色的雾气,浓重的苦涩药味再次弥漫开来。

他走到床边,没有立刻递药,只是沉默地将药碗放在矮几上。然后,他再次坐回那张紫檀木圈椅里,位置依旧离床榻几步远。他微微低着头,目光落在自己交叠的双手上,似乎在专注地看着掌心的纹路,又似乎只是单纯地……不知该将视线投向何处。

空气再次安静下来。只剩下药碗散发的热气袅袅上升,以及窗外连绵的雨声。

林薇看着那碗冒着热气的药,又看了看沉默坐在阴影里的沈弈。她伸出手,指尖触碰到温热的碗壁。那温度透过指尖,似乎也带来了一丝微弱的力量。她端起碗,闭上眼,屏住呼吸,将那浓稠苦涩的药汁,一饮而尽。

剧烈的苦味瞬间席卷了口腔和喉咙,让她控制不住地蹙紧了眉头。

就在这时——

一只骨节分明、掌心带着薄茧的手,无声地伸到了她的面前。那只手的指间,捏着一小颗用油纸仔细包好的、散发着清新甜香的……蜜饯青梅。

林薇的动作顿住了。她抬起眼,看向手的主人。

沈弈依旧微微低着头,视线并没有看她,只是固执地将那颗蜜饯递在她眼前。他的侧脸线条在暖阁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僵硬,耳根处……似乎泛起了一丝极淡的、不易察觉的红晕?那递出蜜饯的动作,带着一种近乎笨拙的、与他一贯冷硬气质格格不入的……生涩。

暖阁里的空气仿佛凝滞了。炭火的噼啪声、窗外的雨声都变得遥远。只剩下那颗小小的、散发着甜香的蜜饯,和他那只固执伸出的、带着薄茧的手。

林薇的目光在那颗蜜饯和他微红的耳根之间停留了片刻。一股极其陌生的、酸涩又微暖的情绪,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她冰冷了太久的心湖里,轻轻漾开了一圈微澜。

她沉默着,伸出那只未受伤的右手,冰凉的指尖小心翼翼地、如同触碰易碎的琉璃般,轻轻捻起了那颗小小的蜜饯。

指尖触碰的瞬间,沈弈的手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颤,迅速收了回去,重新交叠在身前,仿佛刚才那片刻的举动从未发生。

林薇将蜜饯放入口中。清甜的滋味瞬间在舌尖化开,中和了那令人作呕的苦涩。那甜味并不浓烈,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顺着喉咙缓缓滑下,仿佛也暂时抚平了心底某些尖锐的棱角。

暖阁里依旧安静。但那份沉默,似乎不再那么沉重,不再那么令人窒息。窗外的雨,还在不知疲倦地下着。炭火安静地燃烧。那只避雨的黑羽白胸的燕子,在小小的泥巢里,轻轻梳理了一下自己的羽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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