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护病房里弥漫着消毒水和一种沉重的死寂。柏翼被推回这里己经三天了,从ICU出来,身上插满了维持生命的管子,像一具被精密仪器强行挽留在人间的破碎玩偶。呼吸机有节奏地嘶嘶作响,心电监护仪上绿色的线条起伏微弱而规律,除了证明他还活着,再无其他意义。
隔壁病房则完全是另一个世界。
“嗝儿——”
我心满意足地打了个响亮的饱嗝,把最后一块沾满黑椒汁的牛排塞进嘴里,腮帮子鼓得像只藏食的仓鼠。我意犹未尽地吮了吮手指上残留的酱汁,才慢悠悠拿起纸巾,动作豪放地抹了抹油光锃亮的嘴唇。几天下来,头上纱布拆了,只留下一小块淡粉色的结痂,丝毫没影响我的胃口。山珍海味流水般送进来,又在风卷残云的速度下变成空盘撤走。
门口轮值的两个保镖交换了一个眼神,从彼此眼中看到了同样的震惊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敬佩?这位猫小姐的胃,怕不是连着异次元空间?一天五顿,顿顿顶他们一天的量,可那纤细的胳膊腿儿,愣是没见长几两肉。私下开的赌盘——“猫小姐今日体重是增是减?”——胜负率几乎持平,成了保镖们枯燥守门时光里唯一的调剂。
我满足地瘫回病床柔软的靠枕里,摸着圆滚滚的肚子,舒服地眯起眼。吃饱喝足,大脑终于有富余的能量运转了。闭上眼,试图复盘那场惊心动魄的机甲乱入。
《末日战神》……明明是自己另一本扑街到姥姥家的废土科幻!设定、世界观和这本都市狗血言情八竿子打不着!自己穿进来后虽然动过笔改过剧情,但都是小心翼翼用自己的“本源力量”去微调文字,像修补匠一样缝缝补补。那场差点毁灭一切的机甲异变,其规模和破坏力,根本不是一个“修补匠”能引来的!更像是……有人用蛮力,强行撕开了两个世界的壁垒,把不属于这里的“病毒”硬塞了进来!
谁?谁有这种力量?谁这么恨这个世界,或者……恨我猫月?
一个冰冷的名字瞬间浮现在脑海——陈美华!那个嫉妒我的才华、将我的作品改得面目全非的女魔头编辑!那个可能和我一起被卷入这个世界的数字流!
“难道是她……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我猛地睁开眼,后背惊出一层冷汗。念头刚起,一股强烈的、因过度饱食而涌上的困倦感如同潮水般席卷而来,大脑瞬间缺氧。思考被迫中断,眼皮沉重地耷拉下来,意识沉入黑暗的前一秒,我只来得及嘟囔了一句:“好困……牛排真香……” 嘴角,一道亮晶晶的口水,毫无形象地滑落。
病房门无声地滑开。温让走了进来,目光扫过床头柜上堆积如山的空餐盒、空饮料瓶,以及床上那个抱着被子、睡得西仰八叉、口水横流的女孩,嘴角几不可查地抽搐了一下。他揉了揉眉心,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几天前监控室里徒手拔电缆、撞墙画符般退散机甲的“神迹”还历历在目,那非人的力量和诡异感让他心惊胆战。可眼前……这分明就是个没心没肺、除了吃就是睡的傻妞!巨大的反差让温让的认知体系濒临崩溃。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打死他也不会相信这是同一个人。
他沉默地站了一会儿,目光落在猫月额角那块淡粉色的痂上,又扫过她瘦削却因为饱食而微微起伏的肚皮。最终,他轻轻叹了口气,对门口如同雕塑般站立的保镖低声吩咐,声音里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恭敬:“猫小姐想吃什么,立刻去买。不论价格,不论时间。”
保镖们腰杆瞬间挺得更首了,眼中敬畏之色更浓。温特助的吩咐,就是铁律!这位猫小姐的地位,深不可测!
一天一夜的昏睡,像是把所有的惊吓和消耗都填平了。我是被饿醒的。肚子咕噜噜的抗议声比闹钟还管用。揉着眼睛坐起来,第一反应就是找吃的。床头柜上,一份还散发着热气的、堆成小山似的顶级鳗鱼饭和一大杯珍珠奶茶己经安静地等着她。
风卷残云般解决掉早餐,胃里踏实了,心却莫名有些空落落的。我趿拉着柔软的病号拖鞋,鬼使神差地推开了自己病房的门。
走廊很安静。我像做贼一样,溜达到隔壁那扇紧闭的病房门前。犹豫了一下,轻轻推开一条缝。
浓重的药水味和仪器低沉的嗡鸣扑面而来。视线穿过门缝,落在房间中央那张病床上。
柏翼。
他静静地躺在那里,身上连接着各种管子线路,脸色苍白得如同上好的白瓷,在冷色调的病房灯光下几乎透明。呼吸罩扣在他下半张脸上,遮住了那双总是紧抿着、显得刻薄又冰冷的薄唇。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平日里的阴鸷、狠戾、掌控一切的压迫感,此刻消失得无影无踪。沉睡中的他,五官呈现出一种近乎脆弱的精致,皮肤细腻得让我这个女人都自愧不如,容颜俊美得……不似凡人,倒像被打去了仙骨、坠入凡尘的仙人。
我的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闷闷的疼。下意识地啃了一口手里不知何时又抓着的、刚让保镖买来的大鸡腿,油脂的香气此刻却显得有些腻味。
我一步步挪到病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自己亲手“造”出来的角色。那个在文档里只是一个名字、一个设定、一个推动剧情的工具人反派男三。我曾轻描淡写地赋予他悲惨的身世,冷酷的性格,残疾的身体,让他背负着莫须有的罪名在泥泞里挣扎。那时敲下的每一个字,都只是冰冷的代码和情节需要。
可现在,他活生生地躺在这里。呼吸微弱,身体插满管子,像一个被随意丢弃又勉强拼凑起来的残破娃娃。他承受的痛苦,他经历的绝望,他每一次挣扎着在轮椅上挺首脊梁的艰辛……那些在文档里只是一笔带过的“设定”,此刻都化作了眼前这具沉重、破碎、随时可能熄灭的躯体。
“我……”我张了张嘴,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手里啃了一半的鸡腿变得沉重无比。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猛地冲上鼻腔,眼眶瞬间发热。
“对不起……”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轻得像叹息,又沉得像巨石落地,“柏翼……我不知道……会这么痛的……” 滚烫的泪水毫无预兆地夺眶而出,大颗大颗地砸落下来,一滴,正好落在柏翼那只搁在白色被单外、苍白修长、骨节分明的手背上。
温热的液体在那冰冷的皮肤上洇开一小片湿痕。
“真的……对不起……”我哽咽着,巨大的愧疚和一种陌生的、撕扯般的心疼让她几乎喘不过气,“呜呜……我要是知道……嗝儿——!”
悲伤的哭泣被一个猝不及防的、响亮的饱嗝儿硬生生打断!我慌忙捂住嘴,脸涨得通红,因为气不顺,开始不受控制地、一声接一声地打起嗝儿来。
“嗝儿!……呜呜……嗝儿!……对不……嗝儿!……起……”
就在这尴尬又心酸的抽泣与打嗝儿交响曲中——
病床上,柏翼那只刚刚被泪水滴落的手,食指的指尖,极其轻微地、几乎难以察觉地,颤动了一下。
像沉睡的蝶,第一次尝试扇动被露水打湿的翅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