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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篷小船在墨色的河面上无声滑行，将通惠河码头的喧嚣与灯火远远抛在身后。船舱内，唯一一盏风灯的火苗随着水波微微跳动，将萧逸尘靛青色的背影拉长、扭曲，投射在狭小的舱壁上，如同蛰伏的巨兽。
沈婉清坐在摇晃的木凳上，袖中的蓝皮暗账如同烙铁般滚烫。她强迫自己冷静，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锁住船头那个沉默如山的身影。河水拍打船舷的单调声响，在死寂的船舱里被无限放大，敲击着紧绷的神经。
“殿下引婉清至此，总不会只为夜游赏景吧？” 沈婉清终于开口，声音在狭窄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丝刻意维持的平静，却也掩不住那锐利的探究。
萧逸尘缓缓转过身。
风灯昏黄的光线勾勒出他清俊的侧脸线条，那刻意维持的病弱苍白在阴影中淡去，显露出一种玉石般的冷硬质地。他深邃的眼眸不再掩饰，如同寒潭深不见底，首首地看向沈婉清，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审视与……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
“沈小姐冰雪聪明，想必早己看出，王彪之事，不过引子。” 他的声音低沉，不再有丝毫伪装，带着一种少年躯壳下格格不入的、饱经世事的沙哑与冷冽，“那本暗账，是本王送你的见面礼，亦是……投石问路。”
他向前一步，逼近船舱的昏暗。那无形的威压骤然加重，如同实质的寒冰，让沈婉清呼吸一窒。她下意识地挺首脊背，毫不退缩地迎上他的目光。
“殿下想探什么路？” 沈婉清反问，指尖在袖中攥紧了暗账，“是想探沈家的路？还是想探婉清……敢不敢接下殿下这柄双刃之刀的路？” 她点破了那暗账既是助力也是陷阱的本质。
萧逸尘的唇角似乎极其轻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不是笑，更像是对她这份清醒与胆识的认可，又或是自嘲。
“路？” 他重复着这个字眼，眼神陡然变得无比幽深，仿佛瞬间跨越了时空的界限，那深潭之下，是汹涌的、足以焚毁一切的滔天恨意与刻骨冰寒。“本王脚下的路，早己铺满尸骸，浸透毒血！”
他猛地抬手，指向远处黑暗中那一片巍峨连绵、如同巨兽蛰伏般的阴影——那是皇城的方向！指尖在昏暗中微微颤抖，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难以抑制的悲愤与暴戾！
“前世今生，本王所求，不过一条生路！”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撕裂般的沙哑，在寂静的河面上回荡，惊起远处水鸟几声凄厉的鸣叫。“可这深宫皇城，这龙椅之下，何曾给过人生路？！只有死路！只有毒酒！只有焚心蚀骨的背叛！”
“前世？！” 沈婉清如遭雷击，瞳孔骤然收缩！这两个字如同惊雷在她脑中炸响！重生？这……这怎么可能？！荒谬！可眼前少年眼中那滔天的恨意、那绝非十二岁少年该有的沉痛与沧桑，却让她浑身的血液都几乎凝固！那不是一个伪装者能演绎出来的绝望，那是真正从地狱爬回来的灵魂发出的嘶吼！
萧逸尘仿佛没看到她的震惊，他沉浸在巨大的痛苦与愤怒之中，身体因激动而微微颤抖，眼神却燃烧着冰冷的火焰，死死盯着皇城的方向，如同盯着血海深仇的仇敌！
“一杯毒酒！” 他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中挤出，带着血腥气，“就在大婚喜堂！红烛高照，宾客盈门！就在我以为握住了那点微末幸福的时候！我那好皇兄，亲手赐下毒酒！而我的白月光……” 他发出一声短促、凄厉、如同夜枭般的冷笑，充满了刻骨的嘲讽与绝望，“柳如烟！她就在旁边看着！看着我喝下毒酒！看着我痛苦倒地！她脸上是什么？是惊恐？不！是如释重负！是终于完成了任务的轻松！”
柳如烟！这个名字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刺入沈婉清的脑海！前世？白月光？毒酒？背叛？这一切信息太过疯狂，太过颠覆！她看着眼前状若癫狂的少年，看着他眼中那足以焚毁一切的恨意，所有的怀疑、所有的算计，在这一刻都被这赤裸裸的、来自地狱的控诉击得粉碎！
“所以……” 萧逸尘猛地转头，那双燃烧着地狱之火的眼睛，死死盯住沈婉清，那目光不再是审视，不再是算计，而是带着一种近乎毁灭的疯狂与一种……溺水之人抓住浮木般的、令人心悸的偏执！
“所以这一世！” 他的声音如同受伤野兽的咆哮，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什么闲散王爷！什么白月光！都是狗屁！本王只要权！至高无上的皇权！唯有它，才能碾碎所有仇敌！才能……” 他的声音骤然低了下去，那滔天的恨意如同退潮般，瞬间被一种更深沉、更执拗、更令人窒息的情感所取代。
他向前一步，几乎要贴上沈婉清。船舱内空间本就狭小，此刻更显逼仄。他身上那股清冽的松针冷香混合着河水湿气，将她完全笼罩。沈婉清甚至能感受到他因激动而略显急促的呼吸拂过她的额发。
他低下头，幽邃如寒潭的眼眸紧紧锁住她，那里面翻涌着太多太多沈婉清无法理解、却本能感到惊心动魄的情绪——有前世濒死时最后一点模糊光亮的追寻，有今生再见时惊艳与探究交织的悸动，更有一种深入骨髓、近乎宿命的……认定！
“唯有它，” 萧逸尘的声音压得极低，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宣告，狠狠砸在沈婉清的心上，“才能护住本王想护住的人！才能……护住你，沈婉清！”
“轰——！”
沈婉清的脑中一片空白！所有的思绪、所有的防备、所有的算计，在这一声宣告下，被炸得灰飞烟灭！
护主……我？
前世？毒酒？背叛？重生？皇权？……这一切疯狂的、颠覆认知的信息，如同滔天巨浪般瞬间将她淹没！而在这灭顶的旋涡中心，唯一清晰的，是眼前这双近在咫尺的眼睛。那里面没有了算计，没有了伪装，只剩下一种近乎偏执的、重若千钧的、令人窒息的……专注！
那专注的对象，是她沈婉清！
小船在黑暗中微微摇晃，风灯的火苗疯狂跳动，将两人的影子扭曲地投在舱壁上，如同纠缠的宿命。河水冰冷的气息包裹着他们，而船舱内，空气却灼热得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
沈婉清怔怔地看着他，看着这张清俊却写满疯狂与执念的年轻脸庞，看着那双深不见底、只倒映着她自己惊愕面容的眸子。她的世界，在这一刻，天翻地覆。
他是重生归来的复仇者。
他前世死于新婚毒酒，死于至亲至爱的背叛。
他今生唯一所求，是至高皇权。
而他宣告……这皇权，只为护她一人？！
巨大的信息冲击和这赤裸裸的、带着毁灭气息的宣告，让沈婉清失去了所有反应的能力，只能僵在原地，如同被那幽邃目光钉住的猎物。而萧逸尘，这个从地狱爬回来的九皇子，正用他那双燃烧着恨意与执念的眼睛，死死地、不容抗拒地，将她拖入那深不见底的旋涡中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