析津府云来驿后巷的冰冷对峙,如同无形的绞索,勒紧了阿朱(伪装的老杂役)的咽喉。契丹武士鹰隼般的目光在她佝偻的身躯和惶恐的脸上逡巡,按在刀柄上的手青筋微凸。空气凝固,死亡的阴影悄然降临。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无量山,剑湖宫别院却笼罩在一种截然不同的、带着清冷书卷气的氛围中。夜色如水,月华如练,洒在残破却己初步加固的院落里。前院的喧嚣早己平息,只有后院那片被木婉清划为“百草堂”领地的向阳坡地,还亮着一点昏黄的灯火。
灯火下,木婉清盘膝坐在一块平整的青石上,面前摊开着那本用油布包裹的《百草图录》。她受伤的右手依旧包裹严实,搁在膝头,左手则拿着一根炭笔,在一块削平的小木板上快速书写着,字迹娟秀却带着锋锐之气,正是她为百草堂草拟的堂规。夜风吹拂着她垂落的发丝,清冷的侧影在月光下如同寒玉雕成。
离她不远处,段誉正对着几个盘膝而坐、昏昏欲睡的少年,口若悬河:
“……故而,这内力流转,当如庖丁解牛,以无厚入有间,恢恢乎其于游刃必有余地矣!切不可学那莽夫,一味蛮干,徒耗其力……”他讲得兴起,浑然不觉听众早己神游天外。一个少年脑袋一点一点,终于支撑不住,“咚”一声,额头磕在膝盖上,发出轻微的鼾声。
段誉:“……”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看着这些根骨平平、毫无基础的农家少年,第一次对自己“传功”的能力产生了深刻的怀疑。神仙姐姐的武学精妙绝伦,可对这些孩子来说,无异于天书。归藏门需要的,似乎不是高深的理论,而是最基础、最实用的保命法门。
就在这时!
一阵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破空声,如同玉珠落盘,打破了后院的宁静。
段誉和木婉清同时警觉地抬头!
只见一道素白如雪的身影,如同月宫仙子谪落凡尘,足尖在远处树梢上轻轻一点,身形便飘然掠过数丈距离,悄无声息地落在后院那堵新加固的矮墙上。
来人是一位少女。
她身着一袭月白色云纹长裙,衣袂在夜风中轻轻飘动,仿佛不染尘埃。青丝如瀑,仅用一根简单的白玉簪松松挽起,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修长优美的颈项。她的容颜极美,不同于木婉清的冷艳,而是一种空灵剔透、仿佛汇聚了月华星辉的纯净之美。眉如远山含黛,眸似秋水横波,琼鼻樱唇,无一处不精致,无一处不和谐。只是,那双清澈见底的眸子里,此刻却带着一丝淡淡的迷茫和……近乎狂热的探究。
她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尺规,瞬间锁定了木婉清身前摊开的《百草图录》,以及木婉清正在书写的堂规木板。更准确地说,是锁定了木婉清书写时,那炭笔划过木板留下的、极其细微的运笔轨迹和力道变化!
“以腕带指,力透三分,回锋藏劲……这运笔之法,暗合‘兰花拂穴手’中‘拂’字诀的发力精要!却又……似是而非?多了几分毒蛇吐信般的刁钻狠戾?”少女喃喃自语,声音如同清泉击石,空灵悦耳,却充满了纯粹的学术探究意味,仿佛眼前不是活生生的人,而是一本亟待解读的武学孤本。
段誉在看到这少女容颜的瞬间,如同被一道无形的闪电击中!他猛地站起身,手中的树枝“啪嗒”掉在地上,俊雅的脸上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狂喜和震撼,声音因为极度的激动而颤抖变调:
“神……神仙姐姐?!是……是你吗?!真的是你?!” 他下意识地向前冲了两步,眼中瞬间涌起痴迷的泪光,“段誉……段誉终于又见到你了!”
这声饱含深情的呼喊,终于将少女的注意力从木婉清的笔迹上拉了回来。她微微侧头,看向激动得不能自己的段誉,清澈的眸子里闪过一丝疑惑,随即是恍然,微微颔首,声音平静无波:“段公子,又见面了。我并非你口中的‘神仙姐姐’,我是曼陀山庄,王语嫣。”
王语嫣!
这个名字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让木婉清冰冷的眸子也微微波动了一下。曼陀山庄王夫人之女,精通天下武学却自身不习武的奇女子!她怎会深夜至此?
段誉却仿佛没听见王语嫣的否认,依旧沉浸在巨大的激动中:“语嫣姑娘!你就是神仙姐姐!那玉璧上的留字画像,那残页上的指引……定是你!错不了!你……你是来指引我们的吗?是为了那‘泪痕’而来?”
王语嫣秀眉微蹙,似乎对段誉的痴缠有些困扰,但她的注意力很快又被别的东西吸引。她的目光越过段誉,落在了靠坐在廊柱阴影下、闭目调息的陈默身上。更准确地说,是落在了陈默身前地面上,那几枚随意散落、用来推演撤离路线的、代表不同势力的黑色小石子。
那些石子看似杂乱无章,但王语嫣的目光却如同最精密的算筹,瞬间捕捉到了石子之间隐含的某种阵势雏形!
“咦?”王语嫣轻咦一声,莲步轻移,如同踏月而行,瞬间便来到了陈默身前丈许之地,浑然不顾段誉的激动和木婉清瞬间警惕起来的冰冷目光。她蹲下身,伸出纤纤玉指,小心翼翼地拨动了几颗石子的位置,口中念念有词:
“坎位偏移,离火过盛……此阵雏形,意在惑敌阻敌,却暗藏‘星罗棋布’之困局,若遇高手以‘天罡北斗’步法强突,此处……必为死门!” 她指向石子阵势的一个角落,语气带着一丝发现破绽的兴奋和不容置疑的笃定。
陈默在王语嫣靠近时便己察觉,强忍着体内翻腾的气血睁开眼。看到一个陌生却美得不似凡人的少女蹲在自己面前,对着几颗石子指指点点,还一口道破了他仓促间推演的阵势弱点,心中不由一惊!此女眼光之毒辣,推演之精准,简首匪夷所思!
“姑娘是……?”陈默声音沙哑,带着警惕。
王语嫣这才抬起头,看向陈默。月光下,她清澈的眸子如同两泓深潭,倒映着陈默苍白而警惕的脸庞。她的目光在陈默身上停留片刻,尤其是在他肋下被鲜血浸透的布条和周身那难以掩饰的、狂暴而混乱的内息波动上停留了更久,秀眉再次蹙起:
“你修炼的功法……至阳至刚,沛然莫御,其立意之高,根基之深,远超寻常武学。然……”她语气微顿,带着一丝纯粹的惋惜和困惑,“运行之法,却粗陋不堪,如同稚子舞巨锤!内力流转滞涩狂暴,反噬之力深入骨髓,更兼……有外邪污秽侵入,与本源冲突不休……这般练法,无异于自焚其身,不出三月,必经脉寸断而亡!”
她的话语如同冰冷的解剖刀,精准无比地剖开了陈默体内最凶险的隐患!段誉听得目瞪口呆,木婉清冰冷的眼眸中也闪过一丝异色。
王语嫣却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她的目光再次被陈默身边那个装着星骸碎片的特制皮囊吸引。虽然皮囊紧闭,但王语嫣似乎能感受到其中散发出的、那种非属此界的奇异波动。她眼中探究的光芒更盛,如同发现了稀世珍宝:
“还有此物……其气息……非金非玉,非属五行……蕴含星辰生灭之浩瀚,却又纠缠着……万灵怨毒之污秽……此等异物,闻所未闻!其力可撼动天地规则,其害可引发红尘浩劫……你们……你们从何处得来此物?它……与那玉璧星图,与那‘红尘劫’预言,又有何关联?”
她一连串的问题,如同连珠炮般抛出,语气急切而纯粹,充满了对未知武学与天地奥秘的狂热求知欲。她深夜踏月而来,不为寻亲访友,不为江湖恩怨,只为追寻那超越她认知极限的武学与天地之秘!而归藏门,这个在血火中新生的小小门派,以及它所守护的星骸碎片和《大罗乾元功》,恰恰成了吸引这位“武学活词典”的最大磁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