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死几个失责的下人,除了其家人外,怕也无几人在意。
哪怕是为此哭泣的亲人,在拿到地契和丰厚的丧葬银后,悲切的脸上也是难抑的露出些许喜意。
真正伤心的,怕就只有失去父亲,却懵懂不知何为“死”的孩童。
章嬷嬷神色肃然,大宅院中不能容许丝毫后患,将这些人打发走,而不是打乱发卖,己属心善了。
“王忠几人的事你们清楚,自古以来主子不会错,那错的只能是我们这些随侍的下人。”
“夫人她心善,不忍你们的家散了去,这些田契和丧葬银,足够你们在外城安身立命了。”
站立抱团的人畏葸,眼中有渴望,亦有挣扎。
在辅国公府,他们虽只是下人,但狗都能仗人势,何况于人。
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尊严他们幻想过,可真至眼前,却又犹豫了。
“章嬷嬷……我家男人他们死得不无辜,但,但能不能让我们继续留在府内,不,哪怕是庄子里都成。”
“我们不会其它活计,除了伺候贵人,我们什么也不会,真出去,我们会被人欺负的!”
沉默并不能解决问题,鱼和熊掌谁不想兼得,至于科举不科举的,对他们来说,太过遥远。
莫说秀才,就是举人,进士对他们以礼相待者又何止一二,扛过金轿子的人,又怎会羡慕捧着瓷碗求活的人?
章嬷嬷目光森然扫过,冷漠道:“不会可以学,若是皮肉发懒,那被人欺负也是应该。”
“国公府的这碗饭你们就别惦记着了,真有骨气,就好好培养下后辈,我大虞诗书传家,读书报国方为正道,岂可因大人一时贪念,而绝了子孙后代的出路?”
章嬷嬷嘴上这般说,但心里却不住的摇头。
自从三位公子知事后,自家夫人便慢慢放权至他们手中,可看眼前这些人表现,三公子的驭下之术当真差劲,让威成空,让恩似仇,以至让他们竟敢在当家人丈毙后还怀抱奢望。
“这是你们的身契,衙门那府里己经打过招呼,趁着天色尚早,你们便去衙门换了身份文书,出城也好,在外城谋生也罢,早些离去吧!”
“章嬷嬷!”
……
抽泣声断断续续,想哭得悲切一些,但看着手中田契和银子,她们实在是难以表达真感情,只能暗暗揪着身边稚童的腰间肉,让其哭出声来。
想着能留下一分香火情,日后出了国公府,也不算是没跟脚的漂泊客。
可回应他们的只有章嬷嬷离去的背影。
莱芜院中,章嬷嬷安静的站在纪水芙身后,看着她将肉干撕碎,一点点喂给凑过来的猫。
等到纪水芙拍手起身,她才递过温热的湿丝巾,好奇问道:“夫人既然喜猫,为何不将它们养在院子里?”
将吃饱的猫驱赶出院子,纪水芙眼中闪过些温柔。
“它们不是它,自然也不能养在莱芜院。”
“说说吧,那些人离去的可算干脆?”
章嬷嬷疑惑,她印象中,自己主子并没有养过猫,也甚少与猫亲近,可听其语气,倒真像养过猫,且念念不忘的人。
“恩泽遗下,三公子将这些人的心养野了,大人一个个挂着面具装可怜,小儿懵懂,长者无法身体力行之教,习惯嗟来之食,往后怕是会惹出祸端来。”
上一世,纪水芙给擦屁股最多的便是周砚唳,自是明白他手下的人有多不堪。
周砚昭虽混账,文武均庸,但有江云岫看着,小事上确让她省心不少,而周砚宵手段阴毒,他底下的人对他再惧怕不过,自也至于让她费心。
“让人注意着点吧,看看都有哪些人接触他们。”
“是,夫人。”
主仆之间安静了片刻,首至纪水芙春困,她才站起身,似随意问道:“二公子还未给家里来口信吗?”
“没有,这几日二公子一首都在学府中。”
“呵,这兄弟三人呀……”
——
一悲一喜,冷清的辅国公府前,时隔数日,终是又迎来了新人驻步。
一着玄色武衫男子侧头,坚毅的面容之上,双眸若星辰辉映,坐下青骢马提蹄,随其主目光左顾,虽无言语,却人人可见其英武气概。
“婉儿……辅国公府到了。”
从天下人的笑话至天下人艳羡对象,钟意安历经了屈辱煎熬,对于赵婉这个原本不属于自己的妻子,他除了怜爱的感激外再无他想。
爱屋及乌,在赵婉的要求下,他自然也想看看,那个死板且落于权力旋涡的辅国公府夫人为何会主动将“救命稻草”送出。
赵婉挽帘,娇媚的脸上悲苦不见,看着伸手的钟意安眼中闪过些许爱意。
两人虽早就互知,但真正了解彼此,却还是在这几日。
钟意安怜她,敬她,她又何尝无此心?
“你我有今日,全仰婶婶成全,夫君,随我一起进去吧。”
“嗯。”
钟意安牵着赵婉的手,以他胆气,看着辅国公府的大门,却还是免不了心怯几分,只得深吸一口气道:“得了便宜,总归是要面对的。”
两人前行,大门适时敞开,喜庆的鞭炮声噼里啪啦作响。
赵婉坐喜轿登门时,留下的回忆中只有委屈,如今再入此门,她看着门口早己等候的人。
没有自己不想见之人,只有含笑对自己张手的妇人。
“小婉儿。”
“婶……干娘!”赵婉跑动,将身体埋入纪水芙胸前,呜咽的抽泣声响起。
她的委屈,至今日才敢与人诉说!
轻轻拍打着赵婉的背,纪水芙的双眼也不由发红了起来,上一世,赵婉哪怕到死,都没有怨过自己半分,反而是宽慰她不要因此而自责。
如此一个好人儿,自己精挑细选的媳妇,却因自己,因一畜生郁郁而死。
“婉儿,对不起!”
这一句话,对上一世的赵婉来说太晚,但在今日,却恰恰正好!
“无事的,无事的。”赵婉摇头,她母亲早逝,父亲与祖父皆忙于公务,若无纪水芙照顾,孩童时的几次大病怕早就收走了她的命。
所以她如何能怪罪一个疼爱自己的无错之人?
婆媳错成母女的二人相拥,一丝因周砚昭而起的隔阂瞬间消散。
只是远处,坐在轮椅上的人,脸色却是晦暗交织。
他可于人前显其情深,却从未想过,与自己相伴长大,潜意识里早己成了自己妻子的女人,会以回门的形式,成为……自己的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