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砚昭被震住,他有些捉摸不定自己母亲的意思,按理说她不该对江云岫有好脸色的,更不该有留下这孩子的念想的。
他还年轻,他有的是时间可以生孩子。
自己这个儿子才是他的依靠才是。
可看其态度,就好像自己真要被阉了,让辅国公府后继无人一般。
他不敢反驳,也没理由反驳,只能讷讷地看着李正时施针,看着江云岫紧皱的眉头舒缓,眼皮跳动。
“嘤咛……”
一道轻吟声响起,江云岫睁开眼睛,原本明亮若银月的眼眸中布满血丝,给人一种沉重的疲惫感。
“云岫!”
周砚昭惊呼,侧撑着窄小的床榻,双手紧紧握着江云岫的手,眼中是快要溢出的担忧,可明明之前一瞬,他还在想着其它事。
“周,周郎……”
周砚昭的惊呼声让江云岫双眼恢复焦距,原本悬着的心在看见其眼中的担忧后安然落下。
“国公夫人,下官就先出去了,还请尽快做下决定。”李正时瞧不得周砚昭一个大男人此般惺惺作态以哄骗一女子,将银针收起后,不由生硬着道。
谁?
敏感的称呼触碰江云岫的神经,她不由顺着声音望去。
见是一陌生男子,眉头先而一蹙,待再看清时,整个人都有些慌乱了起来。
“国……夫,夫人。”
纪水芙一步迈近,将想要强撑着坐起身的江云岫按在床榻之上。
“你身子虚,繁文缛节就免了。”
江云岫心中惶惶,下意识的看向一旁的周砚昭,可目光闪躲间,夫妻两人终归难同心。
也因于此,显得周砚昭眼中的担忧尤其的假。
“李御医,劳烦了。”纪水芙却是知礼的,先感谢了一句,而后对章嬷嬷道:“嬷嬷,夜深寒重,带李御医先去稍作休息吧。”
“是,夫人。”
李正时拱了拱,没有多说一句。
顷刻间,耳房内除了青荷被纪水芙拉着外,便只剩周砚昭和江云岫两人。
西人间安静了片刻,迟迟等不到周砚昭出声的纪水芙心中怒意几乎要按捺不住,却也只能深吸一口气将其按下。
“云岫,李御医言……你腹中胎儿有小产之危,若要留下孩子,需施虎狼之药,恐伤你身,日后怕再难有身孕。”
“此事为娘不好擅自做主,这孩子是留是放,你自决定吧!”
江云岫是个聪明的女人,醒来时的感动在猜到所发生之事后,己然只有阵阵心寒。
感受着手上传来的力道,还有周砚昭那隐蔽的眼神暗示。
本就疲惫不堪的身体顿觉天旋地转,只感觉又有鲜血流出。
她清楚,自己腹中孩子不该留下,显贵如辅国公府,不需要一个有争议的长子出生。
可哪怕她从一开始就是拿这孩子做算计,可周砚昭到底是他的生父,那个满口仁义,满口为她与天下人为敌的男人,怎么,怎么能如此果决的让她放弃?
难道,他口中的天下人,只是那个爱他,护他的母亲?
江云岫的沉默让周砚昭震耳欲聋,他不敢想,不敢想这个孩子若是生下,自己会面对何等压力。
所以只能拼尽全力,死死握着那白皙如茭心的手,在上面掐出一道道青淤,让这个天真的女人不要犯傻。
“云岫,若你想留下这孩子,所有后果,自有为娘替你担下。”纪水芙本不该说这话,可在绝望中挣扎过的人,却忍不住给同样绝望的人一次机会。
江云岫看向纪水芙,以她的身份,对自己这位婆婆的了解,全然来自坊间传闻,以及周砚昭这位亲子的口述。
在这两者的勾勒中,纪水芙是个死板,谨慎又心狠的人。
可错了。
先是放赵婉离去,后又于此刻,所表现的想要她留下孩子的心。
江云岫很愧疚,于是在纪水芙充满鼓励的目光下,只能闪躲。
这孩子不能留,她以为,自以为纪水芙会一言拍定,无需她与周砚昭为难,让这孩子悄无声息的消失,让她得到周砚昭迟到的愧疚。
可现在……
“夫人……怪只怪这孩子来得不是时候,新妇身贱,己使夫君和国公府蒙羞,若这孩子再生下,辅国公府该如何自处?”
“这孩子,我不留了!”
言语难以形容江云岫此刻的心情,她清楚,自己再如何唾面自干,对周砚昭的芥蒂己深深种在心中了。
而这一点芥蒂,迟早会长成参天大树,将她与周砚昭彻底割裂开来。
纪水芙眼中闪过一丝失望,目光定定地落在江云岫的小腹,变了吗?上一世的经历真的会改变吗?赵婉真的会幸福?自己真的可以善终?
“云岫,对不起,我对不起你和孩子,但请你相信我,我,我一定会好好待你的!”周砚昭悬着的心落下,深情凝望道。
青荷沉默了半个夜,看着努力表达自我牺牲的两人,实在是难以再沉默下去。
“大公子……少夫人,夫人都将御医请来了,你们还不知道夫人什么意思吗?”
“青荷,走吧。”纪水芙打断青荷的话,有些乏力地朝外走去。
上一世她就是管的闲事太多,才会落个那样的下场,现在她不想再管下去,再被人忌恨了。
青荷欲言又止,一步三回头的等着周砚昭夫妻反悔,可首至走出房门,二人都没有抬头。
小小的耳房中,以爱为名,忍受世人目光也要在一起的两人沉默,明明紧靠在一处,但一种无形的隔阂却横生在二人心间。
“长锁……”
终是江云岫再次退让。
“小姐。”长锁低着头走进属于她的耳房中。
“夜够深了,夫君他有伤在身,先将夫君送去休息吧。”
“不。”周砚昭藏起那一点不自然,摇头道:“云岫你要受此等苦楚,为夫又怎能一人安睡?我要陪你左右,送,送……我们孩子一程。”
江云岫垂眉,与周砚昭交颈,夜……太黑了,何时才能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