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两人都整理妥当,沈昭才再次开口,语气恢复了惯常的冷淡,听不出情绪:
“你的母亲明日会被接到偏院里。”
他一边说着,一边整理着自己的袖口,目光并未落在林晚身上,仿佛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前几日她在牢中受了些惊吓,便先让她在偏院调理好身体再过来。你若担心,”
他顿了顿,终于侧目瞥了她一眼,那眼神深邃难辨,“就去看看她。”
林晚猛地抬起头,眼中瞬间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彩!
母亲……原来己经被接出来了?
不是继续关在暗无天日的牢房?
不是用作威胁她更深的筹码?
而是……接到府里的偏院调养?
巨大的冲击让她一时忘了反应。
原来……原来他今日这般笃定地说出孩子的事,又突然提起母亲,是这个意思?
不是更深的禁锢,而是……暂时的……松缓?
是为了……孩子吗?
这个念头让她心头发涩。
但无论如何,母亲能离开那可怕的牢狱,能有机会调养身体,这无疑是绝境中的一线生机!
紧绷的心弦骤然一松,巨大的疲惫和后怕席卷而来,让她几乎站立不稳。
原来是这样……他终究还是……完成了承诺。
沈昭将林晚那瞬间亮起又极力掩饰、最终化为复杂松动的眼神尽收眼底。
他心中那点隐秘的期待得到了失望的回应。
她觉得他不会守信吗?
她并不喜欢他们的孩子吗?
也是,他对她这么坏。
他不再看她,转身率先向外走去,只留下一道冷峻的背影。
“安分些。”
他低沉的声音在氤氲未散的水汽中留下最后的命令,也像是一道无形的枷锁,重新套回了林晚刚刚放松的心头。
他也是在提醒自己心。
林晚站在原地,指尖深深掐进掌心,感受着那细微的痛楚。
她下意识地,用微凉的手轻轻覆上了自己依旧平坦的小腹。
那里,一个由恨与仇交织而成的生命正在悄然生长。
……
隔天。
暮色西合,天边最后一缕残阳将庭院染成暗金。
那天,沈昭那句“去偏院看看她”如同投入死水的巨石。
林晚得到母亲来了的消息后。
她几乎是凭着本能,脚步踉跄却又异常迅疾地朝着那个她曾经熟悉的偏院奔去。
裙裾拂过石阶,带起细微的尘埃,心跳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
恐惧与希冀交织,让她指尖冰凉,掌心却沁出冷汗。
偏院的门虚掩着,透出昏黄温暖的烛光——
林晚猛地推开门,声音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
“娘!”
屋内,一个穿着素净布衣、身形明显消瘦许多的妇人正背对着门,对着烛火怔怔出神。
听到这声呼唤,她浑身剧烈一颤,难以置信地、极其缓慢地转过身来。
是母亲!
那张饱经风霜、憔悴不堪的脸上,此刻布满了惊愕、茫然,随即被汹涌的泪水彻底淹没。
“晚……晚儿?”
母亲的声音嘶哑干涩,像是许久未曾开口。
“娘!”
林晚再也忍不住,几步冲上前,紧紧抱住了母亲瘦弱的身躯。
那真实的、带着体温的触感,带着皂角清香的气息,终于让她悬着的心重重落下。
随即又被更汹涌的酸楚淹没。她的眼泪决堤而出,濡湿了母亲的肩头。
“娘……您受苦了……您怎么样?身体可还好?有没有受伤?他们有没有……”
一连串的问题语无伦次,带着泣音。
她急切地松开母亲,双手颤抖着捧起母亲的脸,借着烛光仔细端详:脸色是病态的苍白,眼下是浓重的青黑,嘴唇干裂,鬓角添了许多刺眼的白发。
唯有一双眼睛,在看到她时,迸发出劫后余生的、微弱却真实的光亮。
母亲反手紧紧抓住林晚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仿佛溺水之人抓住浮木。
她的眼泪同样汹涌,顺着沟壑纵横的脸颊滑落,滴在林晚的手背上,滚烫。
“晚儿……我的晚儿……”
母亲泣不成声,反复着女儿的手,“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那地方……不是人待的……
黑,冷,臭……天天听着惨叫……”
她似乎陷入了某种可怕的回忆,身体不自觉地瑟缩了一下,眼神里透出惊惧。
“娘不怕!”
林晚心如刀绞,连忙将母亲搂得更紧,试图用自己的体温驱散她身上的寒意,“不怕了,都过去了,您出来了,您安全了!”
“出来了……出来了……”
母亲喃喃着,像是确认一个奇迹,“是……是沈大人派人接我出来的……就在半个月前……说是让我调养”
她的话语有些混乱,显然巨大的变故让她思绪还未完全清晰。
“那……那府里其他人呢?”
林晚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声音发紧,“那些……那些婶娘们,还有……那些年纪小的丫鬟仆妇……”
她问得小心翼翼,生怕听到最坏的消息。
母亲抬起泪眼,看着女儿,眼神里除了恐惧,此刻又添了一丝复杂难言的茫然:“都……都死了……好多人都死了……
男人……林家的男丁……”
林晚的心猛地一沉,窒息感瞬间袭来。
“……但是,”母亲话锋一转,像是想起了什么,“官差……官差说,和案子无关的女眷、老弱都……都放了”
“放了?”
林晚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带着难以置信的惊喜。
“嗯…”
母亲用力点头,浑浊的泪水还在流,但眼神里多了一丝确认,“放了……官府贴了告示……审清楚了,没干系的……给点路费……让……让她们各自回家乡去……或者投亲靠友……我亲眼看见的……
王婆子带着她的小孙女,还有西院那个守寡多年的李姨娘……她们都……都活着出去了……”
母亲的话语断断续续,逻辑不甚清晰,但那关键的信息却像惊雷一样在林晚耳边炸响。
无关的女眷老少……都被放了!
不是她想象中血流成河、株连九族的惨状!
不是所有人都沦为仇恨的牺牲品!
沈昭……他竟真的……网开一面了?
巨大的冲击让林晚一时失语,只是怔怔地看着母亲,连呼吸都忘记了。
那压在心头的、关于林家覆灭的沉重感,似乎因为这“宽恕”而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
母亲沉浸在劫后余生的情绪里,并未注意到女儿瞬间的失神。
她像是想起了另一件极其恐怖的事情,身体又剧烈地抖了一下。
脸色变得更加惨白,抓着林晚的手也更用力了,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
“晚儿……还有林萧……”母亲的声音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压得极低,仿佛怕被谁听见,“他……他死之前……被人……被人给……”
母亲艰难地吞咽了一下,仿佛喉咙里堵着什么可怕的东西,眼神里充满了惊怖。
“……阉了!”
母亲几乎是闭着眼睛,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浑身都在剧烈地颤抖,“牢里……传出来的……说是……死得极惨……活活折磨死的……”
她猛地睁开眼,看着林晚,瞳孔里映着跳动的烛火,却只有一片冰冷恐惧的深渊,“娘在隔壁……听到过他的惨叫……
后来……后来就听说了……吓死人了……晚儿,那是报应……是报应啊!”
阉了……林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