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锈骨》
第二章 雪窟里的锈钉
雪粒子斜着砸在拆迁楼的断壁上,发出密集的“沙沙”声,像无数把碎玻璃在磨铁。陈锈弓着背,用捡来的钢筋当拐杖,在残垣间挪步。左脚那只解放鞋早没了鞋底,冻裂的脚趾头从破袜子里探出来,肿得发亮,每踩进雪窝,都有冰水顺着裂口渗进去,疼得他后槽牙咬得“咯吱”响。他能听见自己骨头缝里的“咔吧”声——那是十三岁在煤窑背煤时落下的病根,此刻暴雪封城,每走一步都像有锈钉在脊椎里来回拧。
【风雪与骨裂:声像绞杀】
风穿过空窗框,发出尖厉的呼啸,像被卡住脖子的野狗。陈锈缩着脖子,蓝布褂子早被雪水浸透,冻成了硬壳,刮得肩胛骨生疼。他路过一根歪倒的水泥管,刚想钻进去,里面窜出的恶臭让他干呕——不知哪个流浪汉在里面拉了屎,冻成黑黢黢的硬块,混着雪水往外渗。他扶着管壁喘气,喉咙里发出“嘶嘶”的漏气声,像个被踩扁的塑料瓶。后腰的锈钥匙硌着断砖,每一次弯腰都牵扯出钝痛,那金属疙瘩被体温焐得微潮,却比雪更冰。
【伤口与饥饿:肌理溃烂】
三天前啃的冻梨还在硌牙。那东西硬得像石头,他用钢筋砸开时,崩掉了半颗后槽牙,现在腮帮子肿得老高,一嚼东西就泛酸水。更要命的是左脚——昨天在建筑工地偷剩饭,被大狼狗追进结冰的水坑,裤腿和伤口冻在一起,他撕开时,一块带毛的皮肉粘在布片上,现在脓血把破袜子糊成了硬壳,每走一步,痂皮裂开的“滋滋”声都清晰可闻。他低头看,雪地上留着暗红的脚印,像撒了把碎辣椒,很快就被新雪盖住。
【生存猎食:铁与冰的博弈】
便利店后门的垃圾房成了坟场。陈锈扒着门缝往里瞅,店员刚扔掉的冻包子白花花堆成小山,可铁门“砰”地关上时,震得他耳膜生疼。他用钢筋撬门缝,手指冻得发紫,指甲缝里渗着血,撬了半晌,只掉下块冻硬的面渣。放进嘴里,冰碴刮着上颚,那点面渣像沙子一样硌喉咙。他想起小时候娘蒸的窝头,热气腾腾地冒油星,喉头猛地一酸,胃里却只有酸水往上涌。
【同类挤压:暗窖里的兽】
烂尾楼地下室的角落藏着腐臭。陈锈刚蹲下,后腰就被踹了一脚:“滚蛋!”瘸腿老头攥着半块砖头,眼窝深陷如鼠。他没吭声,往后挪了挪,后腰硌在钢筋上,疼得闷哼。老头盯着他瘦骨嶙峋的手,像防贼似的缩到墙角,“咔嚓咔嚓”啃着什么。陈锈听见骨头碎裂的声响,胃里又是一阵翻滚。老头扔来块发黑的土豆皮:“饿死别抢我的。” 那皮上还沾着泥,他却盯着看了很久——像极了老家地窖里埋的土豆,娘每次挖出来,都带着新鲜的土腥气。
【钢镚与警棍:城市的齿痕】
城管的扩音器在烂尾楼里炸响时,陈锈正用雪擦钢镚。八块六毛,他数了七遍,用破布包好绑在腿上。警棍戳在后腰时,他正往墙角躲,裤腿被钢筋勾破,钢镚“叮叮当当”滚进雪坑。他“啊”了一声,蹲下去捡,却被人踹了个趔趄:“捡什么!” 他看见一枚钢镚滚进泥里,被黑靴子踩得嵌进冰缝,手指抠上去,指甲瞬间断裂,鲜血滴在雪上,像撒了把红墨水。商场的音响在放《新年好》,甜腻的调子混着风雪灌进耳朵,他忽然想起娘跳河前那天,给他买的布老虎,也是这么红扑扑的笑脸。
【锈钉入梦:体温与铁锈】
变压器箱子里的夜像墨汁。陈锈的左脚肿成了馒头,脓血顺着裤腿滴在箱底,结成暗红的冰柱。他浑身烧得滚烫,却觉得骨头缝里冒寒气,恍惚又回到煤窑塌方那晚,水“滴答滴答”往下掉,爹攥着锈钥匙的手越来越冷。他摸向腰间,钥匙被体温焐得发烫,铁锈蹭在掌心,像抹了层血。梦里爹的声音从黑暗里飘来:“回家……” 他想抓,却抓住一把雪,冰凉的触感让他猛地惊醒,发现自己正抱着那把锈钥匙,用干裂的嘴唇去舔上面的铁锈,咸腥味儿像血。
雪还在往箱子缝里灌,盖住了他脚边的脓血冰柱。远处商场的霓虹透过破窗照进来,在他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映着他瞳孔里浑浊的血丝——那里面没有泪,只有高烧留下的迷蒙水汽,和腰间那把锈钥匙,在黑暗中泛着钝钝的、像伤口结痂般的红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