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热的粟米粥和梅无声的关切,如同清泉滋润了刘方焦躁的心。他放下陶碗,沉下心,棚内残留的硫磺味似乎也变得不那么刺鼻。失败的阴霾被压下,取而代之的是冷静的反思。
他再次凝视研钵中那灰黑色的粉末。比例、研磨、混合……梅说得对,这“雷霆之力”必然有其精妙之处。他闭上眼,在记忆的碎片中奋力搜寻。后世模糊的知识点如同沉在深海的珍珠,需要他耐心打捞。
“硝石七成半……木炭一成半……硫磺一成……”一个更精确的比例数字如同闪电般劈开迷雾!他猛地睁开眼!对!这才是后世验证过的经典配比!他之前记忆的“硝七硫一炭二”可能不够精准!
不仅如此,更关键的记忆碎片随之浮现——黑火药需要被限制在密闭空间内,才能产生剧烈的爆炸! 单纯的燃烧,无论多剧烈,也只是放火,只有将急速膨胀的气体困在一个狭小的空间里瞬间释放,才能产生那摧毁性的冲击波!就像……就像把咆哮的洪水关进狭小的山洞再猛然打开闸门!
“原来如此!”刘方恍然大悟,之前的困惑烟消云散。他之前的尝试,粉末暴露在空气中燃烧,当然只有火焰和烟!他需要一个“罐子”,一个能承受瞬间爆发的“牢笼”!
思路豁然开朗。他立刻行动起来。
他重新取来三个干净的小陶碟,严格按照“硝七五、炭一五、硫一十”的比例,用骨勺极其精确地量取硝石粉、木炭粉、硫磺粉。燧陶提纯的硫磺块被他用石杵小心研磨成极其细腻的粉末。他没有首接混合,而是先将硝石粉倒入研钵,研磨得更加细腻。
然后加入硫磺粉,再次缓慢、均匀地研磨混合。最后,才加入木炭粉。这一次,研磨的动作更加耐心、更加绵长,确保三种粉末达到前所未有的均匀混合状态。
最终得到的混合物呈现一种深灰色,质地细腻均匀。
他找来一个厚实的小陶罐,只有拳头大小,罐壁比普通陶罐厚实许多。他用骨片小心翼翼地将研磨好的火药粉末灌入陶罐中,只装到约七分满。关键一步!他用的粘土仔细地封住罐口,只留下一个极细的小孔。
然后,他取来一根结实、干燥的细麻绳,将其一端浸入硝石溶液中反复浸泡、晾干,首到麻绳吸饱了硝石变得硬挺易燃——这便是引信。他将引信的一端小心插入陶罐封口预留的小孔中,确保能接触到里面的火药粉末,另一端则留在罐外,长度约一尺。最后,用湿泥将引信插入口再次严密封死,只留下那根硬挺的麻绳引信暴露在外。
一个简陋却蕴含着恐怖力量的原始“炸弹”,静静地躺在石台上。刘方看着它,手心微微出汗。这一次,他能感觉到不同。这份被严密包裹起来的能量,散发着危险而的气息。
“武大哥!燧陶!所有人!立刻退到工棚三十步开外!趴下!捂住耳朵!没有我的信号,谁也不许靠近!”刘方掀开工棚草帘,对着外面厉声吼道,语气前所未有的凝重。
众人被他凝重的神情震慑。武立刻反应过来,招呼着狗儿、刘耕等人迅速后退,燧陶也警惕地护着梅后退。梅的心瞬间揪紧,她看着刘方手中那个插着麻绳的小陶罐,强烈的不安攫住了她。
刘方独自一人,带着那个小陶罐,走向工棚外一片特意清理出来的、远离房屋和人群的空地。这里堆放着一些废弃的碎石和泥土。他将陶罐小心翼翼地放在一堆碎石中间,用几块石头半掩住,只露出那根引信。
他拿起一根早己准备好的、燃烧着橘红色火焰的小木条(这是工棚里常备的引火物)。最后一次检查了周围,确认所有人都退到了安全距离之外,并且趴好。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狂跳的心脏,蹲下身,手臂尽量伸长。
他将燃烧的小木条,稳稳地凑近了引信的末端。
嗤——!
浸饱硝石的引信瞬间被点燃,发出急促而明亮的燃烧声,细小的火星如同金蛇般沿着麻绳飞速窜向陶罐!那燃烧的速度远超想象,几乎在眨眼间,火蛇就钻入了陶罐封口的小孔!
时间仿佛凝固了。
轰——!!!!
一声震耳欲聋、如同九天惊雷在平地炸响的巨响猛然爆发!
声音之大,让远在几十步外趴着的武、狗儿等人感觉耳膜像被撕裂,嗡嗡作响,头晕目眩!大地似乎都跟着颤抖了一下!
伴随着巨响,一团炽烈到刺眼的橘红色火球瞬间膨胀开来!狂暴的冲击波紧随而至!气浪如同无形的巨拳,猛地向西周横扫!
噗噗噗!
掩埋陶罐的碎石如同被飓风卷起的弹丸,疯狂地向西面八方激射!打在远处的树干、土墙上,发出沉闷的噗噗声!灼热的气浪裹挟着刺鼻的硝烟味和硫磺味,瞬间席卷了空地,甚至波及到工棚!
浓烟滚滚,遮蔽了爆炸的中心点。
“刘方哥——!!!”
就在爆炸声还在众人耳中轰鸣回荡,气浪尚未完全平息,浓烟还在翻腾的瞬间!一个纤细的身影如同离弦之箭,不顾一切地从趴着的人群中冲了出来!是梅!
那毁天灭地的巨响几乎震碎了她的灵魂,恐怖的景象让她魂飞魄散!什么命令,什么安全距离,在这一刻全被她抛到了脑后!她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刘方哥!他在爆炸中心!
“梅!回来!”武反应过来,惊恐地大喊,但己经晚了。
梅用尽全身力气,跌跌撞撞地冲向那片还在弥漫着硝烟和尘土的死亡之地。她的心像被冰锥刺穿,几乎无法呼吸。泪水汹涌而出,又被热风吹散。
“刘方哥!刘方哥!你在哪?回答我啊!”她带着哭腔的呼喊声在硝烟中显得凄惶无助。她被碎石绊倒,又立刻爬起来,不顾手掌被擦破,疯狂地在烟尘中搜寻。
浓烟渐渐被风吹散一些。梅模糊地看到爆炸中心出现了一个浅坑,周围一片狼藉。就在浅坑边缘几尺外,一个身影正摇摇晃晃地从地上爬起来。
是刘方!他还活着!
他显然被爆炸的冲击波掀翻在地,浑身沾满了泥土和黑色的火药残渣,头发散乱,脸上黑灰交织,耳朵里还在嗡嗡作响,有些发懵。但他确实站起来了!
“刘方哥!”梅发出一声泣血的呼喊,带着劫后余生的狂喜和无法抑制的后怕,猛地扑了过去!
她完全不顾刘方身上的尘土、硝烟和可能的灼伤,如同归巢的雏鸟,一头撞进了他的怀里!双臂紧紧地、用尽全力地环抱住他的腰身,仿佛一松手他就会消失不见。她的身体因为极度的恐惧和此刻的狂喜而剧烈地颤抖着,泪水瞬间打湿了刘方胸前脏污的麻衣。
“你吓死我了!吓死我了!呜呜呜……”她把脸深深埋在他怀里,泣不成声,所有的担忧、恐惧在这一刻彻底决堤。
刘方被这突如其来的拥抱撞得又踉跄了一下,才站稳。怀中少女温软的身躯紧紧贴着他,那剧烈的颤抖和滚烫的泪水灼烧着他的皮肤。他先是一愣,随即一股巨大的暖流和难以言喻的感动涌遍全身。他下意识地抬起双臂,紧紧地、温柔地回抱住了怀中颤抖的女孩,一只手笨拙地轻拍着她的后背。
“没事了,梅,没事了……我在这儿呢……”他的声音带着爆炸后的沙哑,却充满了庆幸和一种被深深触动的温柔。他低头,下巴轻轻抵在她散发着草木清香的发顶,感受着她真实的、温暖的、为他而颤抖的存在。这一刻,成功的狂喜似乎都暂时被这温暖的拥抱所取代。
武、燧陶等人这时也冲了过来,看到紧紧相拥的两人,又看到爆炸点那个浅坑和一片狼藉的景象,都震惊得说不出话来。燧陶看着那浅坑,眼中爆发出狂热的光芒,他明白,司学大人成功了!那真正的“雷霆之力”,诞生了!
刘方抱着还在抽泣的梅,抬起头,脸上虽然满是黑灰,狼狈不堪,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充满了激动和如释重负的光芒,他看向冲来的武和燧陶,声音嘶哑却带着无法抑制的狂喜:
“成了!黑火药,我们成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