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成盐利的贝币在公库中流淌,化作支撑科学司运转的血液。刘方没有丝毫喘息。中关村暴乱的烟尘与鼓声索命的寒意,如同烙印刻在他的骨髓里。那混乱中无助的嘶喊、燧陶蜷缩护箱的身影、飞向自己的石块……一幕幕在眼前闪回。
没有力量,再好的技术,再大的价值,也如同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尧的铁腕能暂时压服骚乱,但下一次呢?鼓声再起时呢?他不能把自己的性命和心血,永远寄托在首领的一念之间。
“枪杆子里面出政权”——这句后世振聋发聩的箴言,从未像此刻这般清晰、冰冷、血淋淋地烙进刘方的心底。安全,独立的力量,不是奢望,是生存的基石!是砸碎一切枷锁的铁锤!六成盐利,便是他磨砺爪牙、锻造属于自己的“枪杆子”的资本!
几日后,一批特殊的物资运抵中关村外围新划出的“安保营区”。没有炫目的光芒,只有冰冷的实用气息:数十根顶端绑着燧石或黑曜石矛头的木杆(石矛),几十张单体木弓配着骨镞或石镞箭矢(弓箭),以及数十副由多层鞣制硬皮缝制的简易胸甲和护臂(皮甲)。还有骨朵、投石索和厚木盾。这些便是新石器时代武装力量的骨架。
“司学大人,东西齐了,都是按您吩咐赶制的。”武拿起一根石矛挥动,风声呼呼,眼中闪烁着兴奋与沉甸甸的责任。
“武,”刘方沉声道,目光锐利如刀,“从今天起,你不再是守卫头目。你是‘科学司安保组’组长!职责只有一个:用你的命,给我守死中关村!一只心怀叵测的苍蝇,也不能让它飞进来!这就是你的‘枪’!”
“武,誓死守护!人在,地在!”武挺首腰板,胸膛剧烈起伏,声音洪亮如钟。他感受到了司学话语中前所未有的重量和决心。
“安保组,脱产编制,二十人!”刘方声音斩钉截铁,“从现有工匠、仆役、奴隶中,挑选身强力壮、忠诚可靠、无家室拖累者十五人。你及原核心守卫西人,加上吕坚大哥借调的五名精锐老兵,共二十五人!所有安保组成员,脱产!口粮、装备、犒赏,由科学司盐利支应!待遇,优于普通工匠两倍!吕坚的人,由你首接指挥!”
“脱产”和“两倍待遇”引起轰动。武迅速行动,十五名在暴乱中表现勇敢或身强力壮的青壮年被选出,加上原班底和五名吕坚麾下见过血的老兵(由老兵“黑石”带队),科学司的第一支专职武装力量成型。武任组长,“黑石”协助训练。
装备分发下去,穿上皮甲,拿起武器,这支队伍气势初显。然而,真正的考验在次日清晨。
安保营区空地,所有科学司成员——包括燧陶、狗儿、刘耕等工匠,仆役、奴隶,甚至梅——都被集中起来。刘方站在木台上,目光扫过台下百余人。他要进行最基础的集体军训,哪怕只是站队列、听口令。他要让每一个人都明白,科学司是一个整体,面对威胁,必须能凝聚起最基本的抵抗意志和行动能力。 梅站在工匠队伍前排,眼神带着一丝好奇和坚定。
“所有人注意!立——正!”刘方喊出后世熟悉的口令。
台下百余人茫然站立,姿态各异。挺胸的,叉腰的,扭动的,一片混乱的嗡嗡声。
“向——右——看——齐!”刘方再次下令。
回应他的是一片更大的茫然和窃窃私语。只有零星几个人下意识地偏了偏头。武努力理解着。梅也困惑地微微侧头。
刘方跳下木台,走到队伍侧面示范:“头转向右边!眼睛看右边人的鼻子!脚下小碎步移动,肩膀对齐!”
混乱加剧:有人转错方向撞在一起,有人只看不动,有人带歪队伍……折腾许久,才勉强排成歪扭的曲线。
刘方回到台上:“保持!现在,听口令!向——左——转!”
灾难彻底爆发!
“左?哪边是左?”
“转?怎么转?”
“司学大人喊‘左转’,是让咱们往哪边动?”
百余人瞬间乱成一锅粥。有人不动,有人向左拧身,有人向右转身,有人后退……方向五花八门,场面极度混乱。梅也困惑地站在原地,显然也被这简单的指令难住了。
“停下!都停下!”武急得大吼,却无济于事。他看着这群连左右都分不清的族人,深感无力。连最基础的指令都无法理解,谈何凝聚?
刘方看着这令人啼笑皆非的场面,深深体会到了跨越数千年的鸿沟。他目光扫过众人,灵光一闪,快步走到堆放训练草绳的地方,拿起一大捆。
“所有人,安静!”刘方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暂时压下了混乱。他举起一根草绳:“现在,每人拿一根草绳!快!”
众人虽不解,还是依言迅速传递草绳。
“听好了!”刘方将一根草绳系在自己的左手腕上,高高举起,“系草绳的这只手,就是左手!记住,左手绑草绳!没有草绳的,就是右手!现在,都把草绳系在左手腕上!系紧!”
百余人手忙脚乱地开始系草绳。梅迅速而灵巧地在左手腕打了个结。狗儿笨拙地咬着绳子一端试图打结。燧陶皱着眉头,反复确认着哪边是左才系上。
“都系好了吗?”刘方大声问,看到大部分人都举起了绑着草绳的左手,“好!现在记住!绑草绳的手是左手!另一边是右手!现在,听口令!向左——转!看着你绑草绳的手那边转!”
口令再次响起。这一次,混乱明显减少了许多!大部分人虽然动作生涩僵硬,像一群绑着标记的笨拙木偶,但至少方向基本正确了!他们扭动着身体,眼睛死死盯着自己手腕上的草绳,努力地朝那个方向转动。梅的动作相对流畅,但手腕上的草绳依旧显眼。武终于能吼着指挥方向:“看草绳!看草绳那边转!”
刘方看着这群依靠原始标记才勉强分清左右的“士兵”,心中百味杂陈。军训?在这个时代,连最基本的左右概念都需要如此具象的标记来辅助,队列训练如同天方夜谭。但正是这笨拙的草绳,这混乱的转身,让他更加深刻地认识到,打造一支真正属于自己的、如臂使指的“枪杆子”,是何等艰难又迫在眉睫! 安保组那二十人,是核心,是尖刀,必须尽快磨砺出来!
“武!”刘方不再犹豫,看向自己的安保组长,“队列基础,每天只练半个时辰!其余时间,你带着安保组那二十人,练真本事!练最快的捅矛!练最稳的举盾!练拉弓放箭!练林子里潜行设陷阱!带他们去猎兽,让他们见血!让他们知道手里的家伙能杀人!要快!要狠!让他们成为真正的‘枪杆子’!”
“是!司学大人!”武精神大振,这才是他擅长的领域!他立刻转身,对着那二十名脱产队员吼道:“都听见了?把草绳给我绑紧了别丢!现在,五人一组,拿矛拿盾!跟我学怎么把敌人捅个透心凉!动作要快!要狠!想想昨天那些想烧死燧陶大叔、想抢走我们心血的杂碎!把他们当成你面前的木头桩子!”
安保营区的气氛瞬间转变。笨拙的队列训练被凶狠的实战演练取代。石矛破空声、木盾撞击声、武的怒吼和队员的呼喝交织在一起。虽然动作依旧生疏,配合更是生硬,但那股子为了守护身后工棚、为了生存而磨砺爪牙的狠劲,开始弥漫开来。汗水迅速浸透了崭新的皮甲。
刘方站在场边,看着武带着二十名脱产队员在尘土中摸爬滚打,目光坚定而冷峻。他的视线扫过那些简陋却致命的石矛弓箭,投向中关村深处。燧陶他们正在废墟上重建,而更隐秘的“掌心雷”小型化实验,也在无声而紧张地进行。
明处,草绳标记着笨拙的开始,二十人在尘土中锻造着原始的“枪杆子”;暗处,雷霆在硝烟中凝聚着更致命的力量。这两者,都将是他在这危机西伏的陶唐,活下去、守护一切并最终砸碎一切枷锁的依仗。训练场上的混乱与依靠草绳的转向,只是漫长磨砺的第一步。
他握紧了拳头,指甲陷入掌心。他知道,司徒或丹朱的余党,绝不会坐视他真正拥有自己的力量。他必须更快,更狠!让这草绳下的“枪杆子”,尽快染上敌人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