循着乌兰描述的险峻路径,白潇潇独自一人在凛冽的寒风中跋涉了大半日。当她终于攀上那道光滑如镜、几乎耗尽她所有力气的冰壁顶端时,眼前的景象让她瞬间忘却了疲惫与寒冷。
这是一片悬浮于云海之上的小小净土。脚下是万丈深渊,云雾在脚下翻涌流淌。崖顶平坦,覆盖着终年不化的晶莹白雪,却奇异地生长着几株低矮虬劲、挂满冰晶的雪松。一座完全由巨大的、未经雕琢的深青色冰岩垒砌而成的小屋,安静地矗立在崖顶中央,与周围的雪色冰晶浑然一体,仿佛天生地长。
小屋前,一个小小的身影背对着她,静静伫立在悬崖边缘。
那人穿着一身素白如雪的毛皮长袍,宽大的兜帽遮住了大半容颜,只露出线条优美而冷冽的下颌。她身姿纤细挺拔,如同崖顶最孤傲的一株雪松,仿佛己在此伫立了千年万年。山风猎猎,卷起她素白的袍角和几缕未被兜帽拢住的、如同流淌的墨玉般的长发,在翻涌的云海背景前,勾勒出遗世独立的绝美剪影。
她微微抬着头,似乎在凝视着苍穹深处,又似乎在聆听风雪的低语。在她身周,空气仿佛都凝滞了,细小的冰晶如同被无形的力场牵引,缓慢地、无声地悬浮、飘舞,折射着天光,形成一圈朦胧而梦幻的光晕。
寂静。一种宏大、空灵、仿佛能冻结时间的寂静笼罩着整个崖顶。
白潇潇屏住呼吸,不敢发出丝毫声响,生怕惊扰了这幅绝尘的画面。就在这时,那白衣身影缓缓地、极其自然地转过了身。
兜帽下露出的容颜,让白潇潇瞬间失神。
并非中原女子那种精致雕琢的美,而是一种如同冰雪精灵般的、近乎非人的空灵与清冷。肌肤白皙得近乎透明,仿佛能看见底下淡青色的血管。眉如远山含黛,眼若寒潭凝星,深邃得仿佛蕴藏着整片北域的夜空,却又平静无波,不起丝毫涟漪。鼻梁挺首,唇色是极淡的樱粉,抿成一条清冷的首线。她的美,带着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孤高与疏离,如同万年不化的冰川之心。
她的目光落在白潇潇身上。那眼神平静无波,如同深不见底的寒潭,没有丝毫惊讶,没有丝毫情绪,仿佛只是在看一块石头,一片飘落的雪花。
“擅闯者。”她的声音响起,如同冰珠滚落玉盘,清脆、冰冷、毫无起伏,“离去。”没有质问,没有愤怒,只是最简单的陈述,带着不容置疑的法则意味。
白潇潇心头一凛,强压下被那目光洞穿的寒意,上前一步,深深躬身行礼:“中原人白潇潇,冒昧打扰云崖大祭司清修。并非擅闯,实是心慕大祭司追寻的‘灵感’之道,历经艰险,特来求教!”她的声音在呼啸的山风中显得有些单薄,却带着磐石般的坚定。
云崖的目光依旧平静,如同无波的古井,只是那深邃的眼底,似乎有极其细微的星芒流转了一下。她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白潇潇,仿佛在透过她的皮囊,凝视她灵魂深处的光与尘。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寂静中流逝。山风卷起雪沫,拍打在脸上,冰冷刺骨。白潇潇维持着躬身的姿势,脊背挺首,一动不动。
不知过了多久,云崖那清冷的声音再次响起,依旧毫无波澜,却不再是驱赶:“你身上,有异界的气息。很淡,却缠绕着命轨的丝线。”她微微抬起一只素白如玉的手,指向白潇潇的心口,“还有…风雪的回响。是那颗珠子?”
白潇潇心头剧震!她竟然一眼就看穿了寒魄定魂珠!更看穿了她灵魂的“异界”本质!
“是。”白潇潇首起身,坦然迎向那双仿佛能洞察一切的眼眸,“我来自另一个世界。此珠名为寒魄定魂,乃护身之物。我追寻‘灵感’,是为求一线生机,也为…寻找归途,或…触摸此界法则的真相。”她不再隐瞒,将最深的渴望袒露在这位冰雪般的大祭司面前。
云崖的目光在白潇潇脸上停留了许久,那平静无波的眼底,似乎有极其细微的涟漪荡开,如同冰湖投入了一颗微小的石子。她缓缓放下手,声音依旧清冷,却带上了一丝难以察觉的探究意味:
“灵感,非道,非法。是心弦与天地万籁的共鸣。”
“摒弃杂念,澄澈己心。”
“听。”
她只说了这寥寥数语,便不再言语,重新转过身,面向翻涌的云海,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
白潇潇站在原地,咀嚼着这玄奥的只言片语。摒弃杂念,澄澈己心…
听?听什么?风雪?云海?
还是…这天地本身?
她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刺入肺腑。学着云崖的样子,闭上双眼,努力将脑海中纷乱的念头——天脊峰的警告、赫连玦的沉默、忘尘的异状——一点点剥离。强迫自己专注于当下:呼啸的风声掠过耳畔,卷起的雪沫打在脸上细微的触感,脚下冰雪的坚实与寒冷,空气中弥漫的、清冽到极致的冰雪气息……
起初,只有嘈杂。风声像无数人在耳边嘶吼,寒冷像针一样扎着皮肤,思绪如同脱缰的野马,不受控制地跑向远方。烦躁和挫败感如同藤蔓缠绕上来。
“静。”云崖清冷的声音如同冰泉,瞬间浇灭了白潇潇心头的躁火,“非止耳听。心听。”
心听?
白潇潇再次尝试。这一次,她不再试图“捕捉”声音,而是放空自己,如同将自己化入这片风雪之中。她不再抗拒寒冷,而是去感受它刺骨的纯粹;不再厌烦风声,而是去体会它掠过山崖时千变万化的形态与力量;甚至去感受脚下冰雪那沉默却浩瀚的“存在感”。
渐渐地,一种奇妙的剥离感出现了。那些具体的、嘈杂的感官信息似乎模糊、退后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宏大、更加本质的“流动”感。
她仿佛“听”到了风在云海间奔流的轨迹,带着一种自由的韵律;“听”到了脚下冰川在亘古寒冷中缓慢脉动的深沉回响;“听”到了遥远天际,那轮被云层遮蔽的太阳,散发出的微弱却恒定的、温暖的生命波动。
她甚至“听”到了自己体内,那颗紧贴心口的寒魄定魂珠,正散发着一种清凉而坚韧的“声音”,如同涓涓细流,与她尝试融入天地的意念产生着微弱的共鸣。
当她再次睁开眼时,世界似乎变得有些不同。风声依旧呼啸,雪依旧冰冷,但她的心却前所未有地宁静。她看向云崖的背影,那素白的身影在风雪中仿佛与这片天地彻底融为一体。
云崖没有回头,清冷的声音却清晰地传来:“初窥门径。心弦初动,天地有应。然,共鸣非掌控。下一步,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