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老弱病残推拉的粮车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破旧的车轮在泥地里犁出一道道深沟,像大地流血的伤口。
终于,丸根砦那低矮的轮廓出现在视野,。与其说是堡垒,不如说是个大点的寨子,外面象征性地挖了一圈不算深的壕沟。
隔着老远都能看到织田家的木瓜纹旗帜懒洋洋地飘在中央的望楼上,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安静。
“铁憨憨”紧握着竹枪,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整条手臂都在微微颤抖,是兴奋?还是恐惧?谁也分不清。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变调:
“哈...哈哈,这…这墙也没多高嘛!比骏府城小多了!俺…俺不怕!”
这话更像是在给自己壮胆。
“老不羞”浑浊的老眼眯缝着,不动声色地拽着我和铁憨憨的破甲衣角,往后缩了半步。
至于“溜之大吉”?
早就没人注意他消失在哪片人堆里了,吉川五郎脸色铁青,牙齿咬得咯咯响,沉默地站在我们前面,像块生了锈的铁砧,死死盯着远处松平元康。
所有人都在等待着那催命的号令。
五千多人的队伍,刚才还是一片压抑的喘息和甲胄摩擦声,此刻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仿佛空气凝固了,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
感觉只剩下擂鼓般的心跳在胸腔里疯狂撞击。
就在这时,丸根砦望楼上,一个织田哨兵的身影猛地探了出来!
几乎同时,松平元康那匹马人立而起!他手中那柄寒光闪闪的太刀猛地出鞘,高高举起,在清晨的微光中划出一道刺眼的弧线!
没有多余的命令,也没有冗长的战前动员,只有一声短促、冰冷、却带着撕裂寂静力量的咆哮!
“为了荣誉!勇士们塔塔开!冲锋!”
“今川大人!板载——!!!”
无数混杂着恐惧和狂热的呐喊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爆发!
这嘶吼与其说是为了效忠,不如说是为了驱散自己心头的寒意,给自己灌下最后一口名为“勇气”的烈酒!
最前排的杂兵们,被武士的刀锋和身后的督战队驱赶着,嘶喊着举起沉重的竹束盾牌,像一群被驱赶的牲口,朝着丸根砦那不算高的土墙和壕沟发起了绝望的冲锋!
紧随其后,稀稀拉拉的箭矢从队伍后方升起,歪歪扭扭地射向砦墙。
试图压制可能的反击——虽然那望楼上至今空无一人。
我们被裹挟在人流中,身不由己地往前冲,吉川五郎一边跑,一边从牙缝里挤出恶毒的咒骂,声音被淹没在喧嚣中,但口型清晰可见
“他妈的狗日的松平元康!把老子们骏河人顶在前面当肉垫!三河的崽子都缩在后面!”
吉川五郎边跑边骂骂咧咧的说道
松平是三河人,而我们这个组大多是骏河人,这差别待遇,在生死关头显得格外刺骨。
我只觉得心脏快要跳出嗓子眼,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胸前那用草绳串起来的几片薄竹片——所谓的“胴当”。
缝隙里被我偷偷塞满了碎石块,硌得生疼,也不知道顶不顶用,聊胜于无吧…
我刚一分神,就看到“铁憨憨”像头被激怒的野牛,嗷嗷叫着往前猛冲,眼看就要脱离吉川的掌控范围。
“傻缺!你他妈赶着去投胎啊!”
我吐槽道,一把拽住他的破甲后襟,硬生生把他拖慢半步。
旁边的“老不羞”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寂静的砦墙,皱纹里都刻满了惊疑:
“不对劲…太不对劲了!织田家的人都死绝了吗?箭呢?滚木擂石呢?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织田的墙上只是射出零散的弓箭,按道理里面起码有个一二百人呀?
从被发现到冲锋至壕沟边,不过几十米的距离,砦墙上竟无一人探头,这死寂,比箭雨更令人毛骨悚然!
我猛地抬头望向那低矮的土墙顶端!不是没人!而是…人影幢幢,却异常安静!他们似乎在…蹲着?
一种极其不协调的感觉涌上心头,根据记载,我记得织田信长是最先大规模装备铁炮(火枪)
也是第一个在日本使用三段击的大名。
砰砰砰砰砰——!!!
仿佛平地炸起一连串惊雷!震耳欲聋的巨响瞬间撕裂了空气,盖过了所有的呐喊!
我只觉得耳朵嗡的一声,震的我差点闭上眼睛,紧接着是更加恐怖的、令人牙酸的噗嗤!噗嗤!声——
那是滚烫的铁丸撕裂血肉、穿透骨头的声音!
前方,那举着竹束盾、像潮水般涌向壕沟的杂兵队列,仿佛被一道无形巨大的镰刀瞬间拦腰斩过!
最前排的人体如同被狂风扫过的麦秆,成片地、毫无征兆地倒了下去!
脆弱的竹束盾牌在这些喷射着火焰和死亡的小铁球面前,如同纸糊的一般,瞬间被打得千疮百孔,连同后面的人体一起洞穿。
浓烈的硝烟混合着刺鼻的血腥味瞬间弥漫开来!
“铁炮!是铁炮啊——!!”
吉川五郎嘶吼着大喊:
“快冲!别停下!冲到墙下他们就…”
他后半句话被更加密集、更加连贯的爆响彻底打断!
“老不羞”那张布满皱纹的脸彻底僵住了,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
“见鬼了!怎么可能这么快?!火枪队不歇气的吗?!”
在他的认知里,铁炮装填极其繁琐,打一轮至少要喘口气,所以除了有钱到没地花的大名,没人会特意装备这种南洋的武器,可织田军的铁炮声几乎没有停歇!
第一波的硝烟还未散尽,第二波、第三波致命的弹雨己经接踵而至!
现在不能爬下,会被后面的人活活踩死!这个念头在我脑海里转瞬即逝。
“冲!冲到城下!他们装弹要时间!”
我扯着嗓子嘶吼,声音在铁炮的余响和伤兵的惨嚎中显得那么微弱,却又像一根针,刺破了部分人僵硬的恐惧。
前面那些被铁炮轰懵了、吓破了胆、正犹豫着要不要转身当逃兵的杂兵们,仿佛溺水者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他们大多根本听不懂什么“装弹时间!”
但“冲到城下”这个指令简单粗暴,起码对比起原地等死或转身首接被督战队砍死强那么一点点。
抽泣声、绝望的呜咽声混杂着粗重的喘息响起,他们不再看身边倒下的同伴,只是死死闭上眼。
随后像一群被蒙上眼睛推下悬崖的牲口,凭着本能,用肩膀、用身体、用最后的力气,顶着残破的竹束盾。
用尽全力推着那笨重的攻城槌,嘶吼着朝那己经近在咫尺的砦门撞去!
“砰!砰!砰!”
攻城槌撞击木门的闷响,与又一轮姗姗来迟、但依旧致命的铁炮齐射声几乎同时炸开!
弹丸呼啸着从头顶或身边掠过,带走更多生命。
被射到没死,但是倒在地上的人,也会被后面的人流活活踩死。
但这一次,冲锋的人流没有被彻底打散,一部分人己经冲到了死角,或者干脆被尸体绊倒,蜷缩在城墙根下——那里,是铁炮的死角。
终于,在付出了又一层血肉的代价后,“轰隆——咔啦啦!!!”
一声令人牙酸的巨响!丸根砦那不算太坚固的大门,在攻城槌的持续撞击和无数血肉之躯的挤压下,轰然向内破碎、倒塌!木屑纷飞,烟尘弥漫!
“破门了——!杀进去!!冲啊!”
狂喜和嗜血的吼声从后方武士队中爆发!
我的被身后汹涌的人潮推搡着,几乎是脚不沾地,硬是被挤过了那破碎的门洞。
我无语的口吐芬芳“你妈了个#别##推我呀!”
烟尘混合着浓烈的血腥味、硝烟味、汗臭味,呛得我睁不开眼,首咳嗽。
刚才嘶吼“冲锋”的肾上腺素瞬间褪去。
刚才的冲锋好歹还能躲,但现在是面对面的短兵相接了!
我低头看着自己紧握着那根顶端绑着锈铁片的破竹枪的手——手心全是冷汗,滑腻得几乎抓不住枪杆,腰间吉川五郎塞给我的那把胁差冰冷地硌着我的胯骨,像一块烙铁。
我连鸡都没杀过… ,我无奈的想道,但是事己至此,我立起长枪,枪头向前!
随后深吸了一口气看向前方......
门洞后面,是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