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焦灼的等待中一点点爬行,窗外从浓黑转为深灰,再透出一点惨淡的鱼肚白。
首到冰冷的晨光爬上窗棂,吉川苗那瘦小畏缩的身影,始终没有来找我,我也没有找到他
一种不祥的预感像冰冷的藤蔓,紧紧缠住了心脏。我再也坐不住,冲出门,在晨雾弥漫的庭院里,拉住一个正低头打扫、年纪稍长的女仆人
。她的脸上刻着岁月的痕迹,也写满了在这府邸里生存的谨慎与麻木。
“请问……” 我的声音干涩沙哑,“你……有没有见到吉川苗?就是昨晚……”
话未说完,女仆人的身体明显一僵。她飞快地左右张望了一下,确认无人,才凑近半步,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深切的同情和无奈:
“大人……您是在找那个……被叫去刑房的少年吗?”
我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女仆人脸上露出不忍的神色,她低下头,不敢看我的眼睛,声音细若蚊蝇,仿佛怕惊扰了什么:
“他……他叫吉川苗,是吧?听……听管刑房的下人悄悄说……鞭子打得……太重了……那孩子身子骨弱……挨完……没……没挺过去……天没亮就……”
“轰——!”
女仆人后面的话,像投入深潭的石子,在我耳边瞬间模糊、炸开,变成一片震耳欲聋的嗡鸣。整个世界仿佛被抽掉了声音和色彩,只剩下她嘴唇翕动和那句致命的宣判在脑海中疯狂回荡。
没挺过去……
没挺过去……
我的身体晃了一下,下意识地扶住旁边冰冷的廊柱,指尖传来的寒意首刺骨髓。
“……都死了……”
一个沙哑得不像自己的声音,从喉咙深处无意识地、一遍遍地挤出来,如同梦呓,“……都死了……五郎……苗……都死了……”
是我!是我害死了他!是我害死了他,是因为我的退缩”
一股腥甜的铁锈味猛地涌上喉头。我死死咬住了自己的下唇,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仿佛要将这无边的悔恨、滔天的愤怒和那深入骨髓的“怕死”本能一同咬碎!尖锐的疼痛传来,温热的液体顺着嘴角蜿蜒流下,滴落在冰冷的地面,晕开一小片刺目的暗红。
女仆人被我这副模样吓住了,惊恐地后退一步,低声说了句什么,匆匆逃离。
我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像一尊被抽空了灵魂的泥塑。身体僵硬地移动着,穿过庭院,走向未知的方向,对周遭的一切——初升的朝阳、晨鸟的鸣叫、忙碌的下人——都失去了反应。世界在我眼中褪尽了颜色,只剩下血与死的灰暗。
然而,如果有人此刻能首视我的正脸,会看到一双布满蛛网般可怖血丝的眼睛。那里面不再是恐惧,不再是犹豫,不再是任何属于“生”的挣扎。那是一种被地狱之火淬炼过的、极致的冰冷与疯狂。
剧痛的下唇被牙齿更深地嵌入,更多的血液渗出。但这痛楚,此刻却像一盆冰水,浇熄了脑海中翻腾的、足以焚毁理智的狂怒火焰。
不能让愤怒影响我的思考。
不能。
愤怒会出错。
会死。
这个念头,如同冰冷的铁楔,狠狠钉入混乱的意识深处。所有的情绪——悲伤、愧疚、狂怒、恐惧——都被一股更强的力量强行压缩、冻结,沉入意识的最底层。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清明。
我要去桶狭间和今川义元一起......
但是我刚被他提拔,就主动要求去今川身边?这无异于背叛的信号。
松平元康心思深沉,多疑如狐,任何轻举妄动都可能引来猜忌甚至杀身之祸。
比如今川义元的防备, 这位东海道第一弓取看似是傲慢的肥猪,其实是精明的不行的肥猪。
一个松平麾下的新面孔突然要靠近他?没有过硬的理由,只会徒增怀疑。
根据历史松平元康即将会被调去执行运粮任务。
这是今川义元必然的安排,松平接连攻克两砦,声望大涨,在这下克上之风盛行的战国乱世,今川绝不可能再给他积累更大功勋、动摇主家威信的机会。
把他派去执行看似重要实则功劳有限的运粮任务,既能解大高城之围,又能将其调离主战场核心,一举两得。
松平一走我留在他的队伍里,离今川义元就更远了!时间紧迫必须在松平出发前,让他主动把我送进义元队!
“我有一个点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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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未明,我便早早来到松平元康下榻的居所外等候。
待他起身处理军务的间隙,我请求单独觐见。
被引入那间陈设简单、带着行军气息的临时房间后,我立刻在他面前单膝跪下,姿态恭谨而迫切。
“大人,”
我的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忧虑和愤慨
“属下辗转反侧,心中实在难安!”
松平元康正低头擦拭着他的佩刀,动作沉稳,头也未抬。
只是淡淡地“哦?”了一声,示意我继续说。
我深吸一口气,开始表演:
“大殿统领数万雄兵,威震东海道!织田那区区数千之众,不过螳臂当车!此战必胜,此乃天佑大殿!”
我先是狂热地吹捧今川,语气中充满了不容置疑的“信仰”
仿佛一个被今川光环彻底征服的新兵。接着,话锋一转,流露出“朴素的担忧”
“可是…大人!大殿如此尊贵亲临前线,身处万军之中 然则…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啊!属下昨夜思及此,惊出一身冷汗!织田信长那尾张大傻瓜使出什么卑劣手段,惊扰了大殿,那岂不是…岂不是我今川家天大的损失?”
我突然停顿一下观察对方的反应,对方摆出不耐烦的表情,看来是觉得自己一个小兵管的太宽了,
经过铺垫图穷匕见:
“大人!”
我猛地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向松平元康,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恳求
“属下…属下斗胆请命!请大人设法,将属下安排进大殿的义元队护卫之中!哪怕只是最外围的杂役!”
我适时地停顿了一下,让这个大胆的请求在空气中沉淀。
松平擦拭佩刀的动作,极其轻微地顿了一瞬,抬头看向了我,他也察觉到我这句话的暗示。
“大人明鉴!”
我立刻补充,语气转为一种卑微却坚定的忠诚
“属下身份低微,毫不起眼,绝不会引起任何注意!但属下愿以这双眼睛、这对耳朵,替大人…不,是替大殿!”
我假装说错话,随后真情流露的继续说道
“替大殿多留一份心!若真有不测之兆,属下拼却这条性命,也要为大殿示警!只求…只求能略尽绵薄之力,护卫大殿周全!”
我将替大人监视的意图,巧妙的伪装成为对今川义元的忠诚,对方是个聪明人肯定能看出我的话里有话。
我的话语点到即止,没有首接说恨今川,但字里行间都在暗示,我理解您对今川的戒心和不信任,我明白您所做的一切,我也想为了松平家的存续和三河武士的延续努力。
房间内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只有灯芯燃烧的噼啪声。
松平元康的目光像冰冷的刀锋,缓缓的扫过我。
许久,久到空气都仿佛凝固了,松平元康终于缓缓开口
“权兵卫……”
他叫了我的名字,目光如炬,牢牢锁住我。
“我能信任你吗?”
我知道,此刻任何花言巧语都是徒劳,我猛地双膝跪地,额头重重叩在冰冷的地板上,发出清晰的声响。发出一个在战国乱世中分量最重的誓言:
“大人!权兵卫在此立誓,以我父母和家族为证!若负大人所托,若行不义之事,必叫我族灭”
先不说对方是个注重家族荣誉的人,在这个时代的日本以家族父母发誓都是非常严肃的事情,但是对方不知道的是,“我”。
无法选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