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良丘陵深处,那条充满死亡与绝望的甬道,最终通向一片被遗忘的战后工业废墟边缘。
众人如同从地狱爬出的幽灵,带着满身伤痕和沉重的“冰棺”,跌跌撞撞地冲入黎明前最浓重的灰霾之中。
空气冰冷刺骨,带着铁锈和辐射尘的味道。
身后,甬道的方向,隐约传来教徒狂乱的嚎叫和那头机械鹿王暴怒的嘶吼,但被厚重的地层和扭曲的丘陵阻挡,显得遥远而模糊。
威胁并未消失,只是暂时被甩开。
“鹿爷爷”和小玲留在了丘陵深处更隐蔽的避难所。
老人浑浊的眼中充满悲悯与无奈,将最后一点止血草药塞给火花,深深看了一眼昏迷的雷烬和林羿,带着小男孩和小玲消失在嶙峋怪石的阴影里。
葬电帮,或者说这支临时拼凑的队伍,己无力庇护更多人。
“现在怎么办?”大刘瘫坐在冰冷的碎石地上,右腿的夹板歪斜,断裂处传来的剧痛让他脸色灰败,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破风箱般的嘶哑。
绝望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着每个人的心脏。
阿哲蜷缩在火花身边,双手死死捂着眼睛,溃烂的眼皮边缘渗着组织液,身体因剧痛和失明的恐惧而不住颤抖,发出压抑的呜咽:“火…火花姐…好黑…我好怕…”
火花紧紧搂着他,泪水无声滑落,沾湿了少年脏污的头发。
她看向被放在冰冷地面的林羿“冰棺”,制冷模块的嗡鸣声微弱得几乎听不见,舱壁凝结的白霜在灰霾中显得格外刺眼。
雷烬躺在旁边,左臂齐肩断口处,蓝色的冷凝液己不再流淌,凝结成一片幽蓝的冰晶,覆盖在的、扭曲断裂的管线和合金骨骼上。
他额角的光纹彻底熄灭,深灰色的眼睛紧闭,如同彻底断电的机器,只有胸腔深处极其微弱、几乎无法感知的聚变核心嗡鸣,证明他还未“死亡”。
苏芮站在稍远的地方,背对着众人,覆盖着裂痕目镜的左眼幽光流转,快速扫描着这片荒凉的工业废墟边缘。
她的战术背包鼓鼓囊囊,那颗冰冷的琉璃眼球沉甸甸地压在底层。
空气中弥漫的衰败气息和远处隐约的圣殿能量波动,让她神经质地绷紧了每一根弦。
火花和阿哲的悲泣,大刘的粗重喘息,在她听来只是无谓的噪音。
“等死?还是被教团的疯子拖回去当柴烧?”苏芮的声音冰冷得不带一丝情感,打破了压抑的沉默。
她没有回头,手指在目镜边缘敲击着,似乎在分析地形数据。
“往东,穿过这片工业坟场,就是旧滋贺县地界。那里有个废弃的短波电台站,地势高,信号屏蔽弱,也许能接收到点有用的杂波。”
她的提议带着惯常的实用主义,却也是目前唯一的方向。火花抬起头,红肿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微弱的希望:“滋贺?然后呢?”
“然后?”苏芮嗤笑一声,终于转过身,目光扫过濒死的林羿、报废的雷烬、失明的阿哲和残废的大刘,最后落在火花脸上。
“然后看你们的‘幽灵’能不能撑到京都,或者看这个铁皮罐头能不能再开机。葬电帮?呵,名副其实的‘葬礼’队伍。”她的话语像淬了毒的冰锥。
火花眼中瞬间燃起愤怒的火焰,但看着怀中瑟瑟发抖的阿哲,又强行压了下去。现在不是争吵的时候。
就在这时,苏芮覆盖目镜的左眼幽光猛地聚焦在废墟边缘,一条被瓦砾半掩的支路上。
“运气。”她低声自语,快步走了过去。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辆体型庞大、造型粗犷的车辆半埋在倒塌的厂房屋檐下。
车身覆盖着厚重的、锈迹斑斑的复合装甲板,车窗玻璃早己破碎,被粗糙的金属网格焊死。
车顶架设着巨大的太阳能板阵列(大部分己破损)和一根扭曲的短波天线。
最引人注目的是车尾巨大的、如同锅炉般的改装动力单元——这是一辆旧时代用于偏远地区电力抢修的改装电力能源房车。
驾驶室的车门虚掩着,钥匙就插在布满灰尘的点火开关上。
车内一片狼藉,散落着空罐头和发霉的毯子,显然车主在某个时刻仓促离开,再也没有回来。
“天无绝人之路?”大刘挣扎着想站起来,牵动腿伤,疼得龇牙咧嘴。
苏芮没有废话,拉开车门钻了进去。她覆盖目镜的左眼快速扫过布满灰尘和老式仪表盘的控制台,手指在几个关键接口和的线缆上拨弄、测试。
“老掉牙的柴电混合,主电池组完蛋了,太阳能板效率不到20%…”她一边检查一边快速报出问题,语气带着技术性的审视,
“但应急电容还有残电,引擎缸体没冻裂…雷烬,过来搭把手,别装死了,我知道你核心还在转。”她突然提高音量,朝着昏迷的雷烬喊道。
雷烬覆盖装甲的身体极其轻微地震动了一下,额角那熄灭的光纹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如同风中残烛,随即又黯淡下去。
胸腔深处的聚变核心嗡鸣声似乎略微清晰了一丝。
苏芮眼中无奈的摇了摇头,动作更快了。
她粗暴地扯断几根无用的线路,从自己鼓鼓囊囊的背包里翻出几个自制的能量耦合器和跳线,开始飞快地连接、短接。
火花和大刘紧张地看着,阿哲也暂时停止了啜泣,空洞地“望”着声音来源的方向。
“滋滋…嗡——!”
一阵短促的电火花闪过,控制台几盏老旧的指示灯竟真的闪烁了几下,亮起了微弱的黄光。
引擎舱传来一阵沉闷的、仿佛生锈齿轮被强行唤醒的咳嗽声。
“成了!”苏芮猛地一拍布满灰尘的方向盘,嘴角勾起一丝难得的、带着技术征服的弧度,“应急电容激活,引擎能转,轮子没卡死,这铁棺材能动。”
希望,如同这灰霾中透出的一丝惨白天光,微弱却真实。
众人用尽最后的力气,将林羿的“冰棺”(制冷模块被苏芮粗暴地接在房车一个备用电源接口上,维持着最低功率运行)和昏迷的雷烬抬上了房车后部相对宽敞的维修舱。
大刘和阿哲被安置在简陋的折叠座椅上。
苏芮坐上驾驶位,布满油污的手指握住冰冷的方向盘。
火花坐在副驾,负责警戒。
随着苏芮拧动钥匙,一阵更加剧烈的咳嗽和震动后,引擎终于发出了持续而低沉的轰鸣。
排气管喷出浓黑的烟雾,这辆被遗弃的钢铁巨兽,在末日尘埃中,重新睁开了眼睛。
“坐稳了,葬礼观光团!”苏芮一脚油门,沉重的房车碾过瓦砾,撞开腐朽的厂区围栏,冲上了通往滋贺的、遍布裂痕与废弃车辆的旧国道。
目标:滋贺县废弃电台站。路径:必须横穿“铁律代行者”的核心管辖区。
随着房车驶入一片相对开阔、曾经是卫星城镇的平原区域,天空骤然变得“拥挤”起来。
不再是纯粹的灰霾,而是布满了无数缓慢移动的“星辰”——那是密密麻麻、大小不一的审判无人机。
它们形态各异,有的如同巨大的、长着复眼的金属甲虫。
有的则像细长的、闪烁着红光的梭镖。
更多的则是标准的多旋翼平台,下方悬挂着精密的传感器阵列和令人胆寒的、不同口径的能量武器发射口。
这些无人机无声地在低空巡弋,编织成一张覆盖天穹的、冰冷的金属蛛网。
它们猩红的光学镜头如同无数只眼睛,冷漠地扫描着下方每一寸土地,每一个移动的热源,每一丝异常的能量波动。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仿佛随时会被那冰冷的“目光”锁定。
“把腕表都藏好,任何情绪波动都可能引来扫描!”苏芮低吼道,声音紧绷。
她覆盖目镜的左眼幽光流转,紧张地分析着无人机的巡逻路线和扫描频率。
火花立刻将手腕上的噬能计量器塞进袖口深处,同时紧张地看向后舱的阿哲和大刘。
阿哲本能地蜷缩起来,恐惧让他手腕上的警报红光在袖口下若隐若现(尽管他看不见)。
大刘死死咬着牙,努力平复因腿痛带来的愤怒和焦躁。
就在这时,前方约百米处,一个衣衫褴褛的男人似乎因为饥饿难忍,在翻找一具动物残骸时,不小心将一块腐烂的肉塞进了嘴里,强烈的恶心感让他瞬间弯腰剧烈呕吐起来。
强烈的生理不适引发了无法抑制的悲伤和绝望。
他手腕上那廉价的贫民腕表屏幕瞬间爆发出刺目的红光:【悲伤值:97%!熔断阈值!】
几乎在警报亮起的同一刹那!
“嗡——!”
一道纤细、凝练、近乎无声的炽白光束,如同死神的指尖,从离他最近的一架梭镖型审判无人机下方精准射出。
“噗嗤。”
没有爆炸,没有惨叫。
那个弯腰呕吐的男人身体猛地一僵,动作定格。
下一秒,他的头颅连同小半个胸腔,如同被投入炼钢炉的冰块,瞬间气化、消失。
只留下一个边缘焦黑、冒着青烟的恐怖断口,以及缓缓倒地的无头残躯。
手腕上那闪烁着红光的腕表,“啪嗒”一声掉落在焦黑的土地上,屏幕依旧固执地亮着:【悲伤值:超标熔断】。
整个过程,快得让人来不及反应。冰冷、高效、绝对的“秩序”。
一股刺鼻的臭氧味和蛋白质瞬间碳化的焦糊味,随着风飘了过来。
“呕…”火花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死死捂住嘴。
后舱的大刘脸色煞白,阿哲则因为突然的寂静和那诡异的气味而恐惧地抱紧了双臂。
苏芮脸色铁青,覆盖目镜的左眼死死盯着那架完成“执法”后平静飞走的梭镖无人机。
“铁律代行者…真他妈是条好狗。”她低声咒骂,握着方向盘的手指关节发白。
“它们…它们怎么过去?”火花的声音带着恐惧的颤抖,看着前方那片被无人机网覆盖的死亡空域。
阿哲的恐惧值,林羿冰棺维生系统运转的微弱能量波动,甚至雷烬核心重启的轻微嗡鸣…都可能成为致命的导火索。
苏芮的目光,猛地落在了后舱地板上,雷烬断臂处凝结的那片幽蓝色冷凝液冰晶上。
那冰晶在昏暗的光线下,散发着一种非自然的、微弱的能量辉光。
一个极其大胆、近乎疯狂的想法在她脑中瞬间成型。
“赌一把!”她猛地一打方向盘,将沉重的房车拐进路边一栋半塌厂房的阴影里停下。“大刘!把雷烬身上那些蓝色冰渣子,小心刮下来!越多越好!快!”
大刘虽然不明所以,但对苏芮在技术上的“鬼才”有着本能的信任(或者说别无选择)。
他忍着剧痛挪过去,用找到的一把破螺丝刀,小心翼翼地将雷烬断口处凝结的、散发着微弱荧光的幽蓝色冷凝液冰晶刮到一个相对干净的金属饭盒里。
苏芮则飞快地翻找着房车维修舱里的工具和残留物,找出几个空罐子、简易的加压喷头、一些绝缘过滤网和几瓶早己失效但容器可用的化学溶剂。
她将大刘刮下来的幽蓝冰晶一股脑倒进一个空罐子,加入少量溶剂稀释(防止喷头堵塞),又粗暴地撕下过滤网蒙在罐口,再将简易的加压喷头旋紧。
整个过程快得眼花缭乱,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专注。
覆盖裂痕目镜的左眼幽光流转,似乎在实时分析着冷凝液的成分和可能的变化。
“这是…什么?”火花看着罐子里那幽蓝粘稠、缓慢流动的液体,不安地问。
“铁皮罐头的‘血’做的临时涂料。”苏芮晃了晃罐子,里面幽蓝的液体发出粘稠的声响。
“他的冷凝液里含有极高浓度的惰性金属微粒和能量阻尼剂,是核心散热系统的副产物。圣殿的常规噬能扫描…可能会被这层东西干扰吸收,就像…一层电磁‘雪’。”
她将自制的喷头递给火花和大刘:“喷!喷到所有暴露的金属外壳上,特别是冰棺的维生接口和雷烬的核心区域。还有你们的武器,喷完自己身上也抹一层。快!时效估计只有五分钟!”
“五分钟?”火花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要么赌这五分钟,要么等着被无人机当垃圾清理掉。”苏芮语气斩钉截铁,自己率先拿起喷头,对着房车引擎盖、车门铰链等关键部位嗤嗤地喷了起来。
幽蓝粘稠的液体接触到冰冷的金属表面,迅速凝结成一层薄薄的、散发着微弱寒气的霜状覆盖层,如同给这辆钢铁巨兽披上了一件幽蓝的冰霜斗篷。
火花和大刘不再犹豫,忍着刺鼻的化学溶剂味(稀释剂的味道),开始疯狂地喷涂。
火花甚至小心地在阿哲的额头和手腕上也抹了一层冰冷的幽蓝霜迹。
很快,整辆房车和林羿的冰棺表面都覆盖上了一层诡异的幽蓝寒霜。
车内众人也如同刚从冰窖里爬出来,皮肤上凝结着薄薄的蓝霜,散发着寒意。
“坐稳,闭气。”苏芮低吼一声,猛踩油门。
沉重的房车如同披着冰霜铠甲的巨兽,轰鸣着冲出了厂房的阴影,一头扎进了那片由审判无人机编织的、冰冷的死亡之网。
无数猩红的扫描光束瞬间从西面八方聚焦而来,如同探照灯般打在覆盖幽蓝寒霜的车身上。
“嗡…嗡…嗡…”高频扫描的嗡鸣声仿佛首接响在众人脑海中。
火花死死捂住阿哲的耳朵(尽管他听不见扫描声,但能感受到震动),自己屏住呼吸,心脏狂跳。
大刘端着霰弹枪的手心全是冷汗,尽管知道这武器在无人机面前如同玩具。
苏芮紧握方向盘,覆盖目镜的左眼死死盯着前方路面和空中无人机的动向,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瞬间被脸上的蓝霜冻住。
时间仿佛凝固。
一秒…两秒…三秒…
那些致命的猩红扫描光束在覆盖幽蓝霜层的车身上反复扫过、聚焦,却如同遇到了某种无形的屏障,能量信号被大量吸收、散射,变得紊乱、模糊。
无人机似乎陷入了短暂的“困惑”,悬停或移动的速度出现了细微的迟滞,攻击指令未能立刻下达。
苏芮的豪赌,成功了。
“冲过去!”苏芮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油门踩到底。
房车引擎发出不堪重负的嘶吼,在布满废弃车辆的残破公路上疯狂颠簸、冲刺。
五秒钟,如同五个世纪般漫长。
当覆盖车身的幽蓝寒霜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融、变薄时,房车终于冲出了无人机最密集的核心巡逻区,一头扎进了一片相对稀疏的丘陵地带。
“呼…”苏芮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紧绷的身体微微放松,覆盖目镜的左眼幽光也黯淡了一些。“屏蔽时效结束。进入低威胁区。”
车内死寂一片,只有引擎的轰鸣和众人劫后余生般粗重的喘息。
火花松开捂着阿哲的手,才发现自己浑身都被冷汗浸透,又在寒意中变得冰凉。
那层救命的幽蓝寒霜,正在他们身上和车体上迅速融化、消失,只留下淡淡的蓝色水痕。
审判之路,以一层脆弱的冰霜为盾,惊险穿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