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暴的冲刺只持续了不到一分钟。
当房车如同失控的钢铁巨兽,狠狠撞进金阁寺旧址外围一片枯死的、虬枝盘结的朽木林中时,尾部那过载的动力单元终于发出了最后的哀鸣。
伴随着一声沉闷的爆炸和冲天的火光,彻底熄火。
浓烟滚滚,刺鼻的焦糊味弥漫开来。
巨大的惯性让沉重的车体又向前滑行了十几米,撞断无数朽木枯枝,最终斜斜地卡在一片相对平坦、布满落叶和灰烬的洼地里,停了下来。
车头严重变形,引擎盖扭曲,冒着黑烟。
车内一片狼藉,如同被飓风扫过。
火花被甩到车厢角落,撞得头晕眼花,后背的灼伤火辣辣地疼。
阿哲蜷缩在“冰棺”旁,肩膀的伤口渗着血,失明的恐惧让他瑟瑟发抖。
大刘昏迷不醒,断腿扭曲的角度更加骇人。
雷烬被电缆捆着,如同冰冷的金属雕塑,倒在一旁。
林羿的“冰棺”外壳裂痕扩大,寒气几乎散尽,万用表上的心跳线微弱得如同游丝。
苏芮第一个从剧烈撞击的眩晕中恢复过来。
她解开安全带(幸好有),抹了一把额头上撞出的血迹,覆盖裂痕目镜的左眼快速扫视车内和窗外。
“没追上来…暂时。”她声音沙哑,带着劫后余生的喘息,“引擎废了,车不能要了。都还能动吗?能动就下车!”
她踹开变形的驾驶室车门,跳了下去。
冰冷的、带着腐朽木头和淡淡菌类气息的空气涌入肺腑。
眼前是一片死寂的、无边无际的朽木林。
所有树木都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如同被大火烧灼后又经年风化的炭黑色,枝干扭曲盘结,如同无数伸向灰霾天空的绝望手臂。
地面上覆盖着厚厚的、同样灰黑色的落叶和尘埃,踩上去绵软无声。
远处,金阁寺那标志性的飞檐斗拱早己坍塌,只剩下几段残破的、同样覆盖着灰黑色朽木纹理的基座轮廓,在灰霾中若隐若现,如同巨兽的残骸。
空气中弥漫着衰败和死亡的气息,比奈良的丘陵更加深沉、更加彻底。
这就是“朽木之门”——“生命织主”早期生态改造失败后留下的、吞噬一切生机的恐怖地标。
火花挣扎着爬起来,忍痛检查阿哲的伤口,又探了探大刘的鼻息——还有气,但极其微弱。
她看向林羿的“冰棺”,里面的白霜几乎消失殆尽,林羿的脸在昏暗的光线下呈现出一种死灰般的青色。
“幽灵…撑住…”火花的声音带着哭腔,徒劳地用手去堵“冰棺”的裂缝,冰冷的触感让她绝望。
“别管那破棺材了!抬人!”苏芮的声音打断了她。
苏芮己经打开了后舱严重变形的车门,指着雷烬和林羿,“大块头(雷烬)捆着,死沉。大刘就留在这休息。你抬那头(林羿)的脚!我抬肩膀!阿哲!扶着车,跟紧!不想死就快点!”
她的语气冷硬、急促,不容置疑。
火花看着苏芮沾着血污和灰尘的脸,看着她毫不犹豫地去抬林羿那沉重的、毫无生气的身体,心中那因雷烬失控攻击和一路牺牲而积压的悲愤、委屈、以及对苏芮“冷血”的不满,如同火山般爆发了。
“冷血!苏芮!你他妈的就是个冷血的机器!”火花猛地站起来,指着苏芮,声音因激动而尖利颤抖。
“扳手死了!阿哲瞎了!大刘腿断了!雷烬疯了!幽灵快死了!这一路都是葬礼!葬电帮的葬礼!
可你呢?你眼里只有你的‘技术’!你的‘目标’!你把他们当什么?工具?耗材?你有一点感情吗?!”
苏芮的动作顿住了。她缓缓放下准备去抬林羿的手,转过身,面对愤怒的火花和哭泣的阿哲。
覆盖裂痕目镜的左眼幽光冰冷地扫过他们,嘴角却勾起一抹极其复杂、混合着讥讽、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悲凉的弧度。
“感情?”苏芮的声音不高,却像冰刀般锋利,切割着死寂的空气。
“火花,看看周围!看看这片朽木林!看看天上那些等着熔断你的‘眼睛’!看看圣殿!它们有感情吗?它们会因为你的眼泪、你的悲伤、你他妈可笑的‘同伴情谊’就停下吞噬一切的脚步吗?”
她向前一步,指着昏迷的林羿:“救他?靠什么救?靠你在这里哭喊?靠阿哲的眼泪?还是靠大刘那条断腿?
没有我找到的抗生素,他在奈良就烂透了!没有我做的屏蔽剂,我们在审判区就成灰了!没有我打晕那个铁皮罐头,你现在脑袋己经开花了!”
她的目光如同手术刀,刮过火花悲愤的脸:“葬电帮的葬礼?是!是该结束了!从你们决定去涩谷捅‘永饥之胃’的屁股那一刻起,葬礼的钟声就敲响了!
扳手是第一个,但不会是最后一个!你们抱着旧时代的幻影,喊着同伴的口号,结果呢?除了一个接一个地填进坟墓,还剩下什么?!”
她猛地指向朽木林深处,金阁寺残骸的方向,声音带着一种近乎预言般的冰冷决绝:“想救他?唯一的活路在下面!在‘生命织主’废弃的实验室里!
那里可能有能接上他烂掉的神经!也可能什么都没有,只有更深的坟墓!”
苏芮深吸一口气,那混合着朽木尘埃的空气冰冷刺肺。她看着火花眼中翻腾的怒火和泪水,看着阿哲茫然的、空洞的“注视”,一字一句地说道:
“现在,收起你那无用的眼泪和指责。要么,跟我一起把他抬进去,赌那万分之一的手术台!
要么…你们就留在这里,陪着这堆废铁和朽木,等着圣殿的狗,或者教团的疯子,来给你们这场‘葬礼’,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
她不再看火花和阿哲,转身,弯下腰,双手抓住林羿的肩膀,用尽力气将他沉重的上半身从“冰棺”的残骸里拖了出来。
林羿毫无知觉的身体软软地垂下,仅存的左手依旧死死攥着那枚冰冷的婚戒。
冰冷的决断摆在面前。火花看着苏芮费力拖动林羿的背影,又看看断腿的大刘、失明的阿哲、报废的雷烬…巨大的悲怆和冰冷的现实如同冰水浇头。
她用力抹掉脸上的泪水和血迹,眼中最后一丝犹豫被一种近乎麻木的决绝取代。
她默默地走上前,抓住了林羿冰冷的脚踝。
葬礼的队伍,抬着濒死的核心,踏入了朽木之门的阴影,走向那深埋地下的、最后的希望——或坟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