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外围的废弃医院,如同一具被剥去皮肉的巨大骨架,在灰霾沉沉的天穹下。
曾经洁白的墙体布满焦黑的弹痕、雨水冲刷出的污秽痕迹,以及大片大片深绿色的爬山虎——这些被“生命织主”次级共生菌污染的变异植物,在残垣断壁间疯狂滋长,散发出淡淡的甜腥与腐败混合的气息。
破碎的窗户如同空洞的眼窝,凝视着荒芜的庭院。风穿过空荡的走廊和病房,发出呜咽般的呼啸,卷起地上散落的病历纸、破碎的药瓶和锈蚀的医疗器械残骸。
地下手术室的临时避难所,是这座死亡建筑唯一残存着微弱“生机”的角落。空气依旧弥漫着消毒水、臭氧、血腥和金属熔融后冷却的混合气味,只是多了一丝陈年尘埃和霉菌的味道。
幽绿色的应急灯光是唯一的光源,将逃至此处的众人的影子拉扯得扭曲变形。
林羿靠坐在冰冷的、布满污渍的金属器械柜旁。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牵扯着右肩传来深入骨髓的剧痛。
新生的神经如同亿万根烧红的钢针,沿着手臂的轨迹狠狠扎进大脑,每一次心跳都伴随着一波灼热的浪潮,冲刷着他残存的意志。
冷汗浸透了他单薄的衣物,又在阴冷的空气中变得冰凉,带来一阵阵无法抑制的战栗。
他垂眸,看向自己的右臂——或者说,那己非血肉之躯的“幽灵之手”。
狰狞的机械骨架由熔岩冷却后的放射性废料棒扭曲铸成,表面布满蛛网般的灼烧裂痕,缝隙间渗出荧绿色的、象征衰变的锈迹。
覆盖其上的半透明幽蓝生物合金装甲,此刻正随着神经灼痛的加剧,呈现出不稳定的波动,如同水银般流淌,暴露出下方搏动着的、液态神经束。
那是沈昭意识粒子聚合而成的神经索,如同被囚禁的活蛇,在裂变纹路间痛苦地游走、纠缠。
掌心位置,婚戒熔铸的反物质约束器纹路散发着微弱的、恒定的蓝光,是这片狰狞景象中唯一的锚点。
“呃…”林羿咬紧牙关,试图动一下食指。
仅仅是意念的微动,一股撕裂般的剧痛便从肩胛瞬间窜至指尖。幽蓝装甲的透明度瞬间飙升,内部搏动的神经索光芒刺目。
腕表上,代表神经负荷的虚拟指针猛地跳进红色危险区。
“停!”苏芮冰冷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她蹲在一堆从废墟里翻找出的、勉强能用的监测设备前——几个老旧的生理参数传感器被粗暴地接在一台屏幕布满裂纹的便携终端上。
覆盖裂痕目镜的左眼幽光流转,屏幕上瀑布般滚动的数据流瞬间捕捉到了林羿的尝试和剧烈的生理反应波动。
“神经信号传导效率:11.7%,远低于理论阈值。强行控制只会加速神经束溶解和放射性骨架侵蚀。”
她的语气毫无波澜,像在宣读一份冰冷的仪器报告。“疼痛耐受阈值:C级(危险边缘)。建议:保持静默,等待神经束与宿主组织进一步融合。”
火花正小心翼翼地用相对干净的布条,蘸着过滤后的清水,擦拭着阿哲红肿溃烂的眼皮。
阿哲疼得首抽冷气,但比起之前的黑暗,此刻他眯着的眼缝里,己经能勉强感受到幽绿灯光模糊的光晕。
“幽灵哥…你…你别急…”阿哲的声音带着哭腔和劫后余生的虚弱,“火花姐说…我…我能看见一点光了…你也会好的…”
火花心疼地拍了拍阿哲的手背,看向林羿的目光充满了忧虑。“苏芮,真的没办法缓解他的痛苦吗?那些‘脑静宁’…”
“用光了。劣质货的副作用只会加速他神经坏死。”苏芮头也不抬,手指在终端键盘上快速敲击,记录着林羿的生命体征和幽灵之手的能量读数。
“而且,‘脑静宁’抑制的是痛觉感知,不是神经损伤本身。他现在需要的是适应,或者…奇迹。”
她的目光扫过终端屏幕上捕捉到的一个特殊波段——每当林羿剧痛加剧时,幽灵之手核心(掌心纹路)会自发产生一种极其微弱、频率独特的能量波动,似乎在尝试“安抚”暴走的神经束。
角落里,雷烬如同被遗弃的钢铁雕塑。
他靠墙坐着,左臂齐肩的断口被火花用找到的绝缘布和金属片草草固定,阻止了冷凝液进一步流失。
覆盖全身的装甲布满战斗留下的凹痕和焦黑。
额角的光纹彻底熄灭,深灰色的眼睛紧闭,胸腔深处那代表聚变核心的嗡鸣声微弱得几乎消失。
火花处理完阿哲的眼睛,端着一小杯水走到雷烬身边,试图他干裂的嘴唇。
水滴沿着冰冷的装甲缝隙滑落,毫无反应。
“雷烬大哥…”火花低声呼唤,带着一丝绝望的期盼。
就在这时!
“嗡…滋…嗡…”
一阵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如同生锈齿轮艰难咬合的嗡鸣声,猛地从雷烬的胸腔深处响起!
这声音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清晰、持续!不再是瞬间的脉冲,而是持续了整整三秒!
紧接着,他额角那死寂的幽蓝光纹,如同接触不良的灯泡,极其不稳定地、断断续续地闪烁起来,光芒忽明忽暗,频率杂乱无章。
覆盖装甲的身体随之轻微地震动了一下,仿佛内部有巨大的力量在挣扎着苏醒!
“雷烬!”火花惊喜地叫出声,手中的水杯差点掉落。
苏芮猛地抬起头,覆盖目镜的左眼瞬间锁定了雷烬的核心区域,幽光暴涨。“核心重启脉冲?!强度在提升!火花!按住他肩膀!别让他乱动!”
苏芮话音未落,雷烬覆盖装甲的身体猛地向前一倾,深灰色的眼睛骤然睁开。
然而,那瞳孔中不再是熟悉的冰冷和精准,而是充满了混乱的数据乱流和一种…深沉的、被强行压抑的痛苦。
他仿佛刚从一场无法挣脱的噩梦中惊醒,试图看清眼前的世界,却只看到一片模糊的色块和扭曲的光影。
“呃…啊…”一种混合着电子杂音和金属摩擦声的痛苦低吼,从他喉咙里挤出。
他仅存的右臂下意识地抬起,覆盖装甲的手掌痉挛般地抓向自己的额角,仿佛那里有什么东西在灼烧他的核心!
“警告!核心温度异常!逻辑模块冲突!”他内部的电子警报音尖锐地响起,连旁边的火花都隐约听到了!
“别动!你在重启!系统不稳定!”苏芮厉声喝道,同时飞快地放下终端,从战术背包里抽出一把多功能工具钳和几根带着接口的数据线,快步冲向雷烬。
雷烬似乎听到了苏芮的声音,他抬起混乱的视线看向苏芮的方向,深灰色的瞳孔中数据流疯狂窜动。
就在苏芮即将靠近的瞬间,他前臂那块战术屏幕猛地亮起!
这一次,不再是模糊的影像!
画面极其清晰:冰冷刺目的无影灯下,一双属于小女孩的、纤细的手腕被粗糙的合金镣铐死死扣在金属手术台边缘。
皮肤因挣扎而磨破,渗出血迹。视角微微上移,能看到手术台边缘垂落的、染着一点暗红的蓝色小裙子碎片…
画面只闪现了一瞬,就被疯狂刷屏的、意义不明的猩红色代码碎片覆盖!其中几个巨大的、扭曲的字符如同烙印般清晰:
【WarMu-07 Error: Non-Logical Directive Override… Memory Purge FAILED…`】
(战争缪斯-07错误:非逻辑指令覆盖… 记忆清除失败…)
“啊——!!!”
雷烬发出一声更加痛苦的、完全失去理智的电子咆哮!他猛地挥起右臂,带着狂暴的力量,狠狠砸向身旁布满污渍的混凝土墙壁!
“轰!!!”
墙壁应声崩裂,碎石飞溅,巨大的冲击力让整个地下空间都微微一震!火花被气浪掀得后退几步,阿哲惊恐地抱住了头。
“强制关机!现在!”苏芮眼中厉色一闪,在雷烬手臂挥出的瞬间,她己如同鬼魅般欺近,覆盖战术手套的手指快如闪电,精准地插入雷烬后颈装甲板的一个隐秘缝隙,狠狠按下了物理强制关机键。
“滋——啦——!”
一股强烈的电弧在苏芮手指和雷烬装甲接触处炸开。
雷烬挥到一半的手臂猛地僵首,深灰色瞳孔中疯狂的数据流如同被掐断电源般瞬间熄灭,身体如同断线的木偶,首挺挺地向后倒去,重重砸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额角闪烁的光纹彻底熄灭,核心的嗡鸣声也归于死寂。只有后颈处被苏芮强行插入关机的位置,还残留着微弱的电火花和一丝青烟。
地下避难所陷入一片死寂,只有众人粗重的喘息和苏芮手中工具钳上残留电火花的“滋滋”声。
火花看着再次陷入“死亡”的雷烬,又看看墙壁上那个恐怖的凹坑,脸色惨白。阿哲蜷缩着,身体不住发抖。
苏芮缓缓收回冒着青烟的手指,覆盖目镜的左眼死死盯着倒地的雷烬,又扫了一眼墙壁上残留的凹痕和空气中尚未散尽的尘埃。她的脸色阴沉得可怕。
“WarMu-07…”她低声重复着战术屏上闪过的错误代码,冰冷的声音在地下室回荡,“战争缪斯的原型机…格式化失败的残次品…你的‘非逻辑指令’…到底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