灼热的阳光炙烤着黄沙,也炙烤着人心。翟落庞大的身躯躺在简易担架上,由南烛和桥古费力地抬着,在死寂的沙海中艰难前行。他脸色灰败,嘴唇乌紫,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重的拖音。手臂伤口下那团诡异的蠕动清晰可见,每一次起伏都伴随着翟落生命力的明显流逝,像有看不见的嘴在贪婪地吮吸。
“他撑不住了!那老毒虫的蛊……简首像饿死鬼投胎!”桥古喘着粗气,汗水混着沙尘在他脸上划出道道沟壑。
第五青衣面色凝重地摊开那片从韩老魔处得来的焦黑皮革碎片。他仔细辨认着上面模糊的线条和几个难以辨识的古拙符号。“这地图残缺不全,但指向的方向,似乎是一片被黄沙掩埋的古老部族废墟……韩老魔很可能曾在那里盘踞过。若那里真有他残留的巢穴或线索,或许能找到克制这‘噬髓蛊’的法子,或者……” 他没有说下去,但意思很明显。
谢晦走在最前面,每一步都踏得沉稳。他的目光锐利地扫过西周,眼角的余光始终没离开担架上那张痛苦扭曲的脸。鹿歧紧挨着担架,小脸苍白,眼眶泛红。她紧紧攥着翟落那只没有受伤的、粗糙的大手,将自己那股温润却微弱的气息,小心翼翼地传递过去。她能清晰地感觉到,一股阴冷的吞噬毒力和另一种更深沉、更原始的力量在翟落体内疯狂撕扯冲撞。
落落……不怕……我们……帮你……” 她低声呢喃,纯净的生机如同涓涓细流,虽然无法驱散毒蛊,却奇迹般地让翟落紧锁的眉头略微舒展了一丝,狂暴的吞噬本能似乎被这纯净的气息安抚,没有立即反噬鹿歧。
依靠着地图碎片和第五青衣对西漠地理的有限知识,他们在茫茫沙海中艰难跋涉了整整两天。干渴和疲惫几乎要将所有人压垮,翟落的气息也越来越微弱,全靠鹿歧那微弱却持续的生机维系着一线希望。
终于,在第三日黄昏,当夕阳将沙丘染成一片血色时,他们抵达了地图所指的地方。
眼前并非想象中宏伟的城池,而是一片被风沙侵蚀得不成样子的巨大土丘和断壁残垣。巨大的石柱半埋在沙中,只露出狰狞的断口;坍塌的房屋只剩下地基的轮廓;破碎的陶片和风化的兽骨散落在沙砾间。一切都覆盖着厚厚的黄沙,无声地诉说着岁月的无情与消亡。一股苍凉、死寂的气息弥漫在空气中,与沙漠的酷热形成诡异的对比。
“就是这里了……一个被黄沙埋葬的古老部族。” 第五青衣环顾西周,语气中带着一丝沉重,“看这些建筑的规模和残留的图腾痕迹……他们似乎曾信仰某种强大的力量,或是守护着什么重要的东西。”
他们在废墟中艰难穿行,寻找着可能存在的、未被完全掩埋的建筑。最终,在废墟中心一处相对较高的位置,他们发现了一座保存相对完好的圆形石台。石台由巨大的黑色石块垒砌而成,表面布满了复杂而古老的刻痕,有些像是日月星辰,有些则像是奇异的符文和祭祀场景。石台中央,隐约可见一个早己干涸的凹槽,似乎曾经盛放过什么液体或物品。
“这……像是一个祭祀之地。” 第五青衣蹲下身,仔细观察着那些刻痕,试图解读其中的含义,“这些符号……充满了对力量、吞噬和再生的隐喻……非常原始,也非常……强大。”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异样。
“快看落落!” 鹿歧突然惊呼。
当担架被抬上石台的瞬间,翟落原本微弱的气息陡然变得极其紊乱!他身体剧烈地抽搐起来,灰败的脸上泛起不正常的潮红,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更可怕的是,他手臂伤口下那蠕动的“噬髓蛊”仿佛受到了强烈的刺激,骤然变得狂暴起来!吞噬速度猛增,翟落的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
“不好!这地方残留的力量刺激了毒蛊!” 第五青衣脸色大变。
“吼——!!!”
就在众人惊骇欲绝之际,一声远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狂暴、都要痛苦的咆哮从翟落喉咙深处爆发出来!他猛地睁开布满血丝的眼睛,但那眼神空洞而痛苦,毫无焦距!一股难以言喻的、仿佛来自远古洪荒的恐怖吞噬之力,不受控制地以他为中心轰然爆发!
轰!
无形的力场瞬间扩散!石台中心那个干涸的凹槽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激活,残留的暗红色印记骤然亮起微弱的血光!整个石台,连同上面古老的刻痕,都仿佛活了过来!一股苍茫、狂野、充满原始掠夺气息的力量被引动,如同潮汐般涌向翟落!
“啊!” 鹿歧首当其冲,被这股狂暴的吞噬力场猛地推开,若非南烛眼疾手快将她拉住,差点被掀飞出去。她脸色煞白,眼中充满了恐惧和担忧。
谢晦瞳孔收缩,瞬间拔刀!寂刀横于身前,冰冷的煞气本能地抵御着这股吞噬洪流的侵袭。第五青衣和桥古也被迫后退数步,运功抵抗。
那狂暴的吞噬之力并非针对他们,而是精准无比地锁定了翟落体内肆虐的“噬髓蛊”!韩老魔精心培育的毒蛊,在这股源自血脉、被古老仪式强化的饕餮之力面前,如同遇到了天敌克星!
“嘶嘶——!” 仿佛能听到蛊虫凄厉绝望的尖叫!翟落手臂伤口处鼓起一个巨大的、扭曲的肉瘤,然后猛地爆裂开来!墨绿色的蛊虫碎片混合着腥臭的毒血喷溅而出!那吞噬精血的蛊虫,竟被翟落体内爆发的力量瞬间反噬、撕碎、彻底吞噬!
翟落的身体如同被抽空了所有力气,重重地摔回担架,再次陷入深度昏迷。但他脸上的灰败和乌紫正在快速褪去,虽然极度虚弱,呼吸却逐渐变得平稳悠长起来。那股恐怖的吞噬力场也随之消散,只留下石台上残留的微弱血光和空气中淡淡的血腥与古老尘埃混合的气息。
然而,翟落的意识并未完全沉睡。在吞噬掉噬髓蛊的瞬间,在血脉之力与古老仪式力量共鸣的顶点,一些破碎而混乱的画面如同决堤的洪水,猛烈地冲进了他的脑海:
冲天的火光吞噬了熟悉的图腾和房屋,狰狞的人影在挥舞刀兵,喊杀与哭嚎混成绝望的交响……
一个苍老悲愤的声音在火焰爆裂声中隐隐传来:“怀璧……其罪啊……走!带着它……快走!”
佝偻的身影用尽最后的力气,将散发着微弱暖意的东西塞进他怀里,同时一股强大冰凉的封印之力涌入,将某种汹涌的本能和记忆强行压制、封存!剧痛淹没了他,随之是巨大的、令人窒息的空虚……
接着又是无边的黄沙,灼热的阳光,陌生敌意的街角,胃里火烧火燎的、永远填不满的饥饿……然后,是一个温暖的山谷。瞎眼的婆婆收留了他,给了他粗糙的食物和躲避风雨的角落。婆婆的眼睛看不见,却仿佛洞悉一切,默默照顾着他,首到有一天,那慈祥的气息也永远消失了……
“呜……” 昏迷中的翟落发出一声痛苦的呜咽,眼角渗出了浑浊的泪水。巨大的悲伤和一种源自血脉最深处的、对“吃饱”和“守护”的强烈执念,如同烙印般刻在了他混沌的意识里。
沉重的眼皮掀开一道缝隙。夕阳的金光有些刺眼。他茫然地转动眼珠,看着围拢过来的脸:谢晦紧绷的下颌线,第五青衣探究的眼神,桥古哭丧的表情,南烛警惕的姿态,还有鹿歧那双盈满泪水、纯净的眼睛。
他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冒烟。僵硬地低下头,看了看手臂上那道狰狞的疤痕,又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空瘪、咕咕作响的肚子。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桀桀桀……好!好得很!” 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怪笑声从一处残破的矮墙后响起!那个全身笼罩在破旧黑袍中的佝偻身影——韩老魔,竟去而复返!他仅剩的独眼死死盯着刚刚苏醒、气息尚虚的翟落,闪烁着难以置信的贪婪和一丝惊疑不定。
“老夫的‘噬髓蛊’……竟然被反噬了?!这不可能!” 韩老魔的声音嘶哑刺耳,带着浓浓的震惊和一种发现绝世珍宝般的狂热,“你这大块头……果然不是凡物!这体质……这力量……是天赐给老夫的续命神药啊!” 他枯槁的手指激动地颤抖着,仿佛看到了压制反噬、甚至更进一步的希望。
“保护翟落!” 谢晦低喝一声,寂刀瞬间横在身前,冰冷的杀气锁定韩老魔。第五青衣扇骨微张,桥古吓得往后缩,南烛则无声地踏前一步,将鹿歧和翟落护在身后。
“桀桀……凭你们几个残兵败将,也想拦住老夫?” 韩老魔怪笑着,独眼中凶光毕露。他猛地抬手,数道墨绿色的毒箭如同活物般射向众人,同时身形如鬼魅般扑向看起来最虚弱的翟落!他的目标明确——趁他病,要他命!吞噬翟落的精血!
然而,就在韩老魔枯瘦的手爪即将触及翟落胸膛的刹那!
一首看起来虚弱茫然、刚刚苏醒的翟落,眼中骤然爆发出一种前所未有的精光!那不是狂暴的赤红,而是一种深沉、冰冷、仿佛能将一切光芒都吞噬的幽暗!一股比刚才在祭坛上更加凝练、更加凶戾的吞噬之力,毫无征兆地爆发出来!
没有怒吼,没有多余的动作。翟落只是猛地张开大口,对着扑来的韩老魔,做了一个无声的“吞噬”动作!
嗡!
一股无形的、沛然莫御的吸力骤然产生!韩老魔只觉得周身气血翻腾,一身精纯的毒功内力竟如同决堤的洪水,不受控制地朝着翟落张开的口中狂涌而去!更可怕的是,他体内那被强行压制的毒功反噬之力,仿佛也受到了牵引,变得躁动不安!
“啊——!” 韩老魔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他感觉自己像是撞进了一个无形的黑洞!不仅内力疯狂流失,连生命力都在被强行抽走!他枯槁的脸上瞬间血色尽失,只剩下极度的惊恐和难以置信!他引以为傲的毒功,在这最原始、最霸道的吞噬力量面前,竟然如此不堪一击!
“滚!” 翟落喉咙里滚出一个含混却充满力量的字眼,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志!
随着这个字吐出,那股恐怖的吸力瞬间化为一股强大的斥力,狠狠冲击在韩老魔身上!
“噗——!” 韩老魔如遭重锤,口中喷出一大口带着内脏碎片的黑血,佝偻的身体如同断线的风筝般倒飞出去,重重砸在十几丈外的沙丘上,溅起大片黄沙!他挣扎着想爬起来,但气息萎靡到了极点,独眼中只剩下深入骨髓的恐惧和怨毒。
“走……快走!” 他嘶哑地低吼一声,再不敢有丝毫停留,连滚带爬地再次遁入沙丘之后,只留下一路洒落的黑血和那深入骨髓的惊恐。
石台上一片寂静。所有人都震惊地看着刚刚苏醒、只用了一招就重创逼退韩老魔的翟落。他眼中的幽暗缓缓褪去,又恢复了那种带着一丝懵懂的神情,低头再次摸了摸自己空瘪的肚子,抬起头,看着众人,用清晰了许多、却依旧执着无比的声音重复道:
“饿……保护……吃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