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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南歌，2006 年出身在一个南方的小县城里，至于有多小呢，那是在地图上你不放大都找不到的地方，我从小就和奶奶相依为命，别多想我只是一个留守儿童。从有意识起，就是奶奶布满皱纹却永远带着笑意的脸，是灶膛里噼啪作响、跳跃着温暖光亮的柴火，是院子里那棵沉默的老槐树，还有空气中永远弥漫着的、混合着泥土和饭菜的熟悉味道。
在小学一年级以前，我的认知里奶奶是我唯一的亲人，而那一天这个认知被打破了…
中午的阳光像融化的麦芽糖，黏糊糊地淌在青石板路上，蒸腾出泥土和晒蔫的青草味。南歌小小的影子拖在身后，被拉得又细又长，随着她踢踏的脚步，一下一下蹭过石板缝隙里钻出来的顽强草芽。空气凝滞闷热，蝉鸣撕扯着耳膜。
“南歌！”脆生生的呼唤从后面追上来。明曼喘着气跑到她身边，两根扎得紧紧的羊角辫随着跑动一跳一跳，小脸晒得红扑扑的，“热死啦！你奶奶今天给你做什么好吃的？”
南歌吸了吸鼻子，仿佛己经闻到了自家小院飘出的熟悉饭菜香。“不知道，”她慢吞吞地说，眼睛盯着自己洗得发白的塑料凉鞋鞋尖，“大概是蒸蛋，或者绿豆汤，着你热的天奶奶肯定会做的。”奶奶的菜单，翻来覆去就是那几样，带着灶膛柴火气的安稳。
“哇，蒸蛋！”明曼夸张地咽了下口水，“我妈今天肯定又是炒青菜，烦死了。”她叽叽喳喳地说着中午在课堂上老师又说了谁，谁捡到了一块漂亮的玻璃……南歌安静地听着，偶尔应一声。家就在前面巷子尽头，那扇熟悉的、油漆剥落露出木头的院门越来越近。
推开院门，熟悉的桂花香气混着饭菜香扑面而来。南歌习惯性地喊了一声：“奶奶，我回来啦！”声音还没落地，她的脚步却像被钉在了原地。
厅堂正对着大门的老式藤椅上，坐着一个她从未见过的女人。
那女人很年轻，皮肤白得晃眼，穿着一件碎花连衣裙，裙摆下露出一截纤细的小腿。她微微低着头，手里拿着一团淡黄色的毛线，两根长长的银色毛衣针灵巧地穿梭着，正在勾一件小小的衣物。阳光透过天井的玻璃瓦斜斜照在她身上，给她周身镶上了一层柔和的毛边。她闻声抬起头，嘴角弯起一个温柔的弧度，眼睛亮亮的，声音也像裹了蜜糖，又轻又软：
“放学了？”
南歌像被这陌生的温柔烫了一下，心脏猛地一跳。她下意识地“嗯”了一声，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巨大的陌生感和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局促瞬间攫住了她。她几乎是逃也似的，一把甩下肩上那个磨得起了毛边的旧书包，书包“咚”地一声掉在门边的地上。她看也没敢再看那个女人一眼，低着头，像条受惊的小鱼，飞快地穿过堂屋，一头扎进了弥漫着烟火气和油香的厨房。
奶奶正背对着门口，站在土灶前翻炒着锅里的青菜，锅里发出滋啦滋啦欢快的响声。听到动静，奶奶也没回头：“回来啦？洗洗手，饭马上就好。今天给你蒸了嫩嫩的蛋羹，还滴了香油哩！”
南歌没有去洗手。她几步冲到奶奶身后，小手紧紧攥住了奶奶深蓝色布衫的后衣襟，布料粗糙的触感给了她一丝微弱的安全感。她把脸埋在奶奶温热的后背上，声音闷闷的，带着一种极力压抑的紧张和困惑，小声急急地问：“奶奶！奶奶！坐在我们家厅堂里的那个人是谁啊？”
奶奶翻炒的动作顿住了。她慢慢转过身，腰间的粗布围裙蹭到了南歌的额头。老人布满岁月沟壑的脸上，此刻却绽开了一个南歌从未见过的、极为明亮舒展的笑容，眼角的皱纹都堆叠成了欢快的花。她粗糙温暖的大手轻轻抚上南歌细软的头发，带着一种近乎宠溺的嗔怪，声音里是抑制不住的喜悦：
“傻孩子哟！”奶奶的指腹带着灶火的热度，轻轻点了点南歌的鼻尖，“那是你妈妈呀！”
轰！
南歌脑子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猛地炸开了，一片空白。所有的声音——灶膛里柴火的噼啪、锅里青菜的滋啦、屋外聒噪的蝉鸣，甚至奶奶带着笑意的声音——都在瞬间被抽离得干干净净。世界陷入一片寂静的死海。
她僵硬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越过奶奶的肩膀，视线再次投向光线朦胧的堂屋门口。
那个女人还坐在藤椅里，微微侧着头，目光穿过厨房低矮的门框，正静静地、温柔地看向她这边。她手里那团柔软的淡黄色毛线，此刻在南歌的视野里，却像一块冰冷的、沉甸甸的石头，带着某种让她无法呼吸的重量。那两根银亮的毛衣针，在斜射的光线下，闪烁着细小而锐利的光芒，刺得她眼睛生疼。
妈妈？
这个遥远得如同传说、陌生得如同路人的音节，此刻被奶奶如此轻易、如此欢喜地说了出来，砸在南歌小小的、装满了奶奶皱纹和灶台烟火的心房里，激不起一丝涟漪，只有无边无际的茫然和一种冰冷的、沉甸甸的不知所措。她像是第一次真正“看见”这个坐在她家厅堂里的漂亮女人，又仿佛什么都看不清。那张带着温柔笑意的脸，在她模糊的视线里，只剩下一个朦胧的光晕，遥远得像是挂在天边，怎么也够不着的月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