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往南方的绿皮火车,像一条疲惫的巨蟒,在中国的腹地缓慢蠕动。
车厢里,汗臭、脚臭、泡面的香精味和劣质香烟的辛辣味混合在一起,形成一股能把人熏晕的浓厚气息。
陈飞缩在靠窗的硬座上,一夜没睡。
他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田野和村庄,那些景象越来越陌生,心中的迷茫却被一种野兽般的兴奋感渐渐取代。
再见了,陈家村。
再见了,屈辱和贫穷。
他的手揣在兜里,捏着一张皱巴巴的纸条,上面只有一个地址和一串BB机号码。
那是邻居苏大伯家的女儿,苏晴的。
苏晴比他大六岁,在村里的时候,是所有半大小子梦里的女神。
皮肤白,眼睛大,笑起来有两个浅浅的酒窝。
最重要的是,她不像村里其他女孩,身上总有一股淡淡的、说不出的香味。
三年前,苏晴高中毕业没考上大学,就跟着村里人南下东莞,据说在那边发了财。
每次过年回来,穿的衣服都是画报上的样式,还给父母买了彩电。
村里人羡慕得眼红,背地里却议论纷纷,说一个女孩子在外面,能挣什么干净钱?
特别是那些婆娘,嘴巴最碎,说得有鼻子有眼,什么“夜总会”、“坐台小姐”……
陈飞不懂那些词具体是什么意思,但他模糊地感觉到,那不是什么好话。
可每次苏晴回来,还是会笑着递给他一块“德芙”巧克力,揉揉他的头,喊他“小飞弟”。
那种若有若无的香气,和温热手掌的触感,是他灰暗少年时代里为数不多的亮色。
火车咣当了三十多个小时,终于在一片嘈杂和闷热中,停靠在了东莞站。
扑面而来的,是亚热带黏腻的潮气,和一股工厂特有的化学品味道。
人潮像蚂蚁一样从站台涌出,每个人脸上都写着对未来的憧憬和不安。
这里是传说中的冒险家乐园,是遍地黄金的南方。
陈飞背着他的帆布包,按着纸条上的地址,挤上一辆快要散架的中巴车。
车窗外,一排排崭新的厂房飞速掠过,“XX电子厂”、“XX鞋业”、“XX五金”的招牌,看得人眼花缭乱。
道路两旁,到处是操着天南地北口音的年轻男女。
空气中,金钱的味道和欲望的味道交织在一起。
苏晴租住的地方,是一个叫“南城中村”的城中村。
典型的握手楼,密密麻麻,抬头只能看见一线天。
楼道里阴暗潮湿,墙壁上贴满了“包治性病”、“无痛人流”的小广告,空气里飘着一股饭菜馊掉和下水道反上来的混合气味。
陈飞皱了皱眉,这和他想象中“发了财”的人住的地方,相差甚远。
他找到302室,敲了敲那扇薄薄的铁皮门。
“谁呀?”门里传来一个略带警惕的女声,有些沙哑,像是没睡醒。
“苏姐,我是陈飞。”
门里的声音顿了一下,接着是一阵悉悉索索的动静。
几秒后,门“吱呀”一声开了一道缝。
一张漂亮的脸蛋探了出来,睡眼惺忪,但五官依旧精致。
正是苏晴。
只是,她脸上画着还未卸干净的浓妆,眼影有些花了,让她看起来比在村里时多了几分风尘气。
她身上穿着一件真丝的吊带睡裙,很短,堪堪遮住大腿根。
随着她开门的动作,那薄薄的布料勾勒出成性丰腴曼妙的曲线。
一股浓郁的,混合着香水、酒精和香烟的味道,从门缝里涌了出来。
陈飞的呼吸,瞬间停滞了。
这和他记忆中苏晴身上那股淡淡的清香,完全不同。
这种味道,他只在镇上那些站在“发廊”门口,穿着暴露的女人身上闻到过。
“小飞?”苏晴看清了门口那个高高大大的少年,眼睛里瞬间写满了惊喜和意外,“你怎么来了?快,快进来!”
她一把拉开门,将陈飞拽了进来。
屋子很小,大约十来平米,一张床,一个衣柜,一张小桌子,就占满了所有空间。
衣柜门没关好,里面挤满了各式各样艳丽的裙子,几件黑色的、蕾丝边的内衣还随意地搭在床上。
这狭小的空间里,那种属于苏晴的,暧昧又颓靡的气味,更加浓烈了。
“你怎么一声不吭就跑来了?跟家里人吵架了?”苏晴拉着他坐到床边,一双明亮的大眼睛关切地打量着他。
因为坐下的动作,睡裙的领口更低了,露出大片雪白的肌肤和深邃的沟壑。
陈飞的眼神不由自主地瞥了过去,随即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移开,脸颊有些发烫。
“没……我在学校跟人打了架,不想读了。就想来东莞找点事做。”他撒了个谎,关于家里的丑事,他不想对任何人说,尤其不想对她。
“你这孩子,胆子也太大了!”苏晴嗔怪地瞪了他一眼,随即又叹了口气,“算了,来了就来了。这几天先在我这里住下,明天我带你去找工作。”
她站起身,很自然地走到小桌子旁,弯腰倒水。
这个动作,让那件短小的睡裙,向上缩起,几乎露出了全部的臀线。
圆润的弧度,在昏暗的光线下,像一颗熟透的水。
陈飞感觉自己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干涩发紧。
他想起了村里那些婆娘的碎嘴。
夜总会……小姐……
难道,都是真的?
苏晴端着水杯转过身,看到陈飞首勾勾地盯着自己,眼神里是她读不懂的复杂情绪。
她愣了一下,随即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穿着,脸颊微微一红,有些不自然地拉了拉睡裙的下摆。
“你看什么呢?没见过女人穿睡衣啊,小屁孩。”她笑着骂了一句,想掩饰那瞬间的尴尬。
陈飞没说话,只是接过水杯,低头猛灌了一口。
冰凉的水滑过喉咙,却浇不灭心头那股燥热的火。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这个只比他大六岁的“苏姐”,在他心里,不再是那个遥不可及的、带着清香的女神了。
她成了一个谜,一个浑身散发着危险又气息的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