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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巢山谷在秩序雏形下艰难运转,巨羊带来的丰裕食物在十几张嘴的消耗下日渐减少。防御工事的加固成为重中之重。王墩墩正带着几个降卒,用粗大的藤索和砍削过的巨木,在隘口原有的巨石矮墙后,搭建第二道更厚实的木栅栏。汗水混合着泥浆,从他们古铜色的皮肤上滚落。
陈默也在其中。斗羊境的力量让他能轻松搬动需要数人合抱的沉重原木,但他更专注于将大地守护的意志融入对隘口地形的感知,寻找着防御的薄弱点。他的手掌抚过一块嵌入隘口侧壁、被厚厚荧光苔藓覆盖的、异常平整的巨石表面,感受着岩石的冰冷与岁月的粗糙。
嗡…
就在他指尖划过苔藓下某处凹陷时,胸口沉寂的微光石毫无征兆地传来一阵极其微弱、却带着某种奇异共鸣的脉动!这脉动并非能量指引,更像是一种…久远记忆的微弱回响?
陈默动作一顿。斗羊境的感知瞬间凝聚于指尖。他五指微微用力,指尖萦绕着一层薄薄的土黄色光晕,如同最精密的刻刀,小心翼翼地刮开那层积累了不知多少岁月的、粘稠的苔藓。
苔藓簌簌剥落。
首先显露的,是一道深深的刻痕。
紧接着,是第二道,第三道…
随着覆盖物的清除,一片被岁月侵蚀、却依旧能清晰辨认的…石刻浮雕,逐渐展现在陈默眼前!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陈默的呼吸骤然停止,瞳孔急剧收缩,如同被无形的重锤狠狠击中!
石刻上刻画的,并非他预想中黑瘴林常见的狰狞巨兽或原始图腾。
而是…人!
正常体型的人!
浮雕线条古朴粗犷,却异常传神。那是一个穿着…陈默无比熟悉的、带有现代户外风格服饰的身影!冲锋衣的褶皱,登山包的轮廓,甚至手腕上隐约可见的腕表形状!那人正做出一个攀登的姿势,抬头仰望着什么。他的体型比例,与陈默记忆中任何一个“正常”人类毫无二致!
然而,让陈默浑身血液几乎冻结的,是这“正常”人类浮雕的背景!
背景上,仅仅作为点缀刻画的…是几株形态熟悉的、散发着微弱光芒的植物——正是光巢石壁上随处可见的荧光苔藓!还有几块散落的、棱角分明的石头——与山谷内被巨羊踩踏翻出的石块一模一样!
比例!恐怖的比例差!
石刻上那个“正常”的人类,其体型大小,与作为背景点缀的荧光苔藓、石块相比…显得如此渺小!渺小得如同巨树下的蝼蚁!那些在光巢山谷里只是贴着石壁生长的苔藓,在石刻背景中,竟如同参天大树!那些被他们踩在脚下的石块,在石刻中竟如同房屋般巨大!
轰——!!!
一个如同惊雷般的念头,瞬间在陈默脑海中炸开,将他所有的认知炸得粉碎!
不是黑瘴林的生物变大了!
是我们…缩小了?!
巨大的身份认同冲击,如同滔天巨浪,瞬间将他淹没!眩晕感猛烈袭来,他脚下踉跄一步,扶住冰冷的石壁才勉强站稳。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破膛而出!
迷惘!如同最浓稠的黑暗,吞噬了理智!
不安!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住灵魂!
我们是缩小的?为什么?什么时候?是所有人?还是…只有我们这些“外来者”?如果所有人都缩小了,那黑石部落的人呢?巨羊呢?猿王呢?它们原本该有多大?!
我是例外?为什么我能吸收光能?为什么我能突破斗狗境、斗羊境?这力量…是缩小带来的变异?还是…别的原因?
系统!微光石!它从何而来?它指引我,强化我…它的目的是什么?它和这该死的缩小…又有什么关系?!
无数个问题如同疯狂的蜂群,在陈默混乱的脑海中横冲首撞,撕扯着他的神经。他感觉自己如同站在一个巨大而荒诞的棋盘上,却连自己是棋子还是棋手都分不清!过去二十多年的认知,对自身、对世界的定义,在这一刻被彻底颠覆!
他死死盯着石刻上那个渺小的、穿着冲锋衣的攀登者,仿佛看到了一个来自遥远过去、充满嘲讽的倒影。那身影仰望着石刻上方被岁月模糊的部分,仿佛在凝视着将他们拖入这渺小命运的…未知存在。
“呃…呃呃…嗬…”
一阵如同破风箱被剧烈拉扯的、急促而嘶哑的抽气声从身后传来。
陈默猛地回头,眼中还残留着巨大的震惊与混乱。
只见赵瘸子不知何时拄着木棍,踉跄着走到了他身后几步远的地方。枯槁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那幅被清理出来的石刻浮雕,瞳孔深处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风暴!
那里面有…释然?仿佛一个背负了太久、压得他喘不过气的秘密,终于被撬开了一道缝隙,让他得以透一口气。
但更多的,是恐惧!一种深入骨髓、源于灵魂深处的恐惧!仿佛那石刻揭示的不是真相,而是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释放出了远比黑石部落、比饥饿巨羊、比智慧猿王更加可怕的东西!
他的嘴唇剧烈哆嗦着,枯瘦的手指死死抠住木棍,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死白色。他看着陈默,又看看石刻,喉咙里发出意义不明的嗬嗬声,似乎想说什么,却又被巨大的恐惧扼住了咽喉。
最终,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石刻上方那片被岁月侵蚀得更加严重、几乎无法辨认的区域,仿佛那里隐藏着终极的答案或…禁忌。他用尽全身力气,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破碎、颤抖、充满了无尽惊惶的音节:
“…他…他们…看…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引来了…注视…灾…灾劫的…源头…”
话音未落,赵瘸子如同耗尽了所有力气,身体猛地一晃,木棍脱手,整个人软软地向后倒去,枯槁的脸上只剩下无边的恐惧和一种秘密被强行撕开的、近乎虚脱的苍白。
陈默一个箭步上前扶住他的身体,入手冰凉僵硬。赵瘸子的话,如同冰冷的毒刺,狠狠扎进他本就混乱不堪的脑海。
“他们”?“不该看的东西”?“注视”?“灾劫的源头”?
这石刻…这缩小…这黑瘴林的一切…难道并非自然?而是…某种“灾劫”的结果?而这灾劫,源于“他们”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引来了…某种存在的“注视”?
赵瘸子知道!他一定知道更多!这老家伙浑浊的眼睛里,藏着关于这世界、关于这“缩小”的惊天秘密!
巨大的迷惘与不安,瞬间被一种更加灼热的、对真相的强烈渴望所点燃!如同在无边的黑暗中,看到了一丝微弱却致命的火苗!
陈默将昏迷的赵瘸子交给闻声赶来的阿木,自己则再次站回到那幅远古的刻痕前。冰冷的石壁触感传来,石刻上那个渺小的攀登者依旧仰望着模糊的上方。
他的眼神,不再仅仅是震惊和混乱,而是燃烧起一种近乎偏执的探究火焰。
身份认同的冲击依旧存在,但己被更强大的意志压下。
迷惘与不安,化作了追寻真相的驱动力。
我是谁?我们从何而来?为何缩小?微光石是什么?灾劫的源头又是什么?
这石刻,是线索!是警告!也是…指向那被掩盖真相的、染血的指路标!
他伸出手,指尖带着斗羊境的力量,小心翼翼地拂过石刻上那片模糊的区域,试图感受岁月掩盖下的更多信息。同时,胸口的微光石似乎也因靠近这远古的刻痕,而发出更加清晰、带着某种奇异韵律的温热脉动。
光巢山谷的荧光依旧静谧流淌,映照着忙碌的众人,也映照着石壁前那道陷入更深邃谜团、却愈发坚定的身影。远古的刻痕无声诉说着被遗忘的恐怖,而追寻真相的旅程,才刚刚撕开一道血色的缝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