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雨裹着冰碴子砸在脸上,于天赐缩在广告牌下,校服裤管早己被积水泡得发皱。他数着路灯在水洼里破碎的光斑,第七次摸向空荡荡的裤兜 —— 那把陪伴他两年的弹簧刀,终究还是留在了烂尾楼的灰烬里。怀中用塑料袋裹了三层的账本硌得肋骨生疼,黑虎堂二当家临走前的狞笑还在耳边回荡:“小崽子,整个佳木斯都在找你。”
胡同口的老槐树在风中发出呜咽,于天赐盯着自家斑驳的木门,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窗玻璃蒙着的雾气后,奶奶佝偻的身影正在灶台前忙碌,橘黄色的灯光透过糊窗纸的裂缝漏出来,像小时候他总也够不着的星星。推开门时,铜门环发出熟悉的吱呀声,老人转身的瞬间,他看见奶奶浑浊的眼睛突然亮起,围裙上还沾着没拍净的面粉。
“天赐?” 奶奶的声音发颤,手中的擀面杖 “当啷” 掉在地上,“快进来,饺子都快凉了。” 于天赐僵在门槛处,看着桌上摆着的两副碗筷 —— 那只豁口的蓝边碗,是他七岁那年摔碎的,奶奶用锔子补了三次还舍不得扔。灶膛里的柴火噼啪作响,混着酸菜馅饺子的香气,却冲不散他身上未干的血腥味。
奶奶往他碗里夹了个饺子,布满老年斑的手在微微发抖:“李老师来过了。” 这句话让于天赐的筷子悬在半空,酸菜汤滴落在校服前襟,晕开深色的痕迹。老人眼底泛起泪光,拨弄着灶里的柴火:“你爸走的时候,攥着我的手说,要把咱天赐培养成... 能挺首腰板做人的人。”
刺耳的刹车声撕裂空气时,于天赐的牙齿还咬着半个饺子。院外传来翻墙的响动,奶奶浑浊的眼睛突然瞪大。月光透过窗棂,在地上投下七八个晃动的黑影,蝴蝶刀的冷光扫过老人惊恐的脸。“账本交出来,饶你俩不死。” 黑虎堂二当家的声音像砂纸磨过生铁,于天赐感觉胃部一阵痉挛 —— 他明明只是个十五岁的孩子,却要保护眼前这个连瓶盖都拧不开的老人。
铁锹握在手里重若千钧,铁锈扎进掌心的旧伤疤。于天赐把奶奶护在身后,听见自己牙齿打颤的声音:“有本事... 冲我来。” 记忆突然闪回录像厅的那个夜晚,那时他连啤酒瓶都握不稳,此刻却要面对闪着寒光的刀刃。铁锹横扫的瞬间,他闭紧眼睛,听见骨骼碰撞的闷响混着麻雀惊飞的扑棱声。
“快跑!” 奶奶的尖叫刺破夜空。于天赐感觉后背传来火辣辣的疼痛,转身看见老人举着烧火棍,正拼命敲打一个混混的小腿。老人稀疏的白发散开,在月光下像团凌乱的棉絮。他拽着奶奶往后门跑,账本在怀中上下颠簸,每一下都撞得胸口生疼。雨越下越大,身后的叫骂声和奶奶急促的喘息声,像无数根线缠住他的脚踝。
巷道里的积水漫过球鞋,于天赐跌跌撞撞地跑着。他想起体育课上怎么也跑不完的八百米,此刻肺部的灼烧感却比那时强烈百倍。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张猛发来的定位,可巷口闪烁的红蓝警灯让他血液凝固。为首的警察掏出的手铐在雨中泛着冷光,那笑容和黑虎堂二当家如出一辙。
“放开他!” 熟悉的吼声从身后传来。于天赐转身看见张猛带着几个染头发的少年冲出来,手中的铁棍还缠着胶带。混战的喊叫声中,他被人推进下水道。腐臭的污水瞬间漫过膝盖,他死死把账本按在胸口,听着头顶杂乱的脚步声和铁棍撞击声。黑暗中,他摸到管壁上黏腻的青苔,突然想起奶奶腌酸菜时沾满盐水的手。
爬出下水道时,天边泛起鱼肚白。于天赐浑身湿透地站在九中围墙外,晨读声透过铁栅栏飘出来,是他曾经倒背如流的《岳阳楼记》。他望着自己沾满污泥的校服,膝盖处还留着两年前被张猛踹出的破洞。手机再次震动,陌生号码发来的消息让他手指发颤:“省公安厅首属组,人民广场喷泉下见。”
远处隐约传来消防车的鸣笛声,于天赐朝着声音的方向望去。他想起奶奶围裙上的面粉,想起黄毛染血的校服,想起赵辉最后塞给他猎枪时粗糙的手掌。晨光刺破云层,照在他冻得发紫的脸上,这个十五岁的少年深吸一口气,抱紧怀中的账本,朝着未知的方向迈出了颤抖却坚定的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