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坠入一场冗长的梦境。
那些温热的触碰、细碎的耳语,还有始终落在我身上的目光。
让我在虚幻的时空中短暂相信,原来被爱……”
消毒水刺鼻的气味裹着仪器单调的“滴滴”声,将谢星郁从混沌中拽醒。
头顶的无影灯刺得他眼眶发酸,像是某种令人窒息的温柔枷锁。他艰难地转动脖颈,余光扫过床边那个颀长的身影。
来人黑色衬衫领口微敞,垂眸注视他的目光像是淬了冰,嘴角勾起的弧度却无端透出几分戏谑。
“谢星郁?”尾音漫不经心带着某种近乎残忍的兴致。
“我当你骨头多硬呢,原来进戒同所才五个月就熬不住了?”
戒同所三个字如重锤砸在太阳穴上,谢星郁眼前突然闪过无数破碎画面:电击室里焦糊的气味、皮带抽打在皮肤上的闷响、还有某个温热的掌心覆在他手背上的温度......
他下意识抬手要遮挡阳光,指腹却先触到一片濡湿。
不知何时,眼泪己顺着鬓角滑进耳窝,咸涩的液体渗进枕巾,如同他破碎的记忆。
想要坐起身的动作扯动了输液管。
“死不了就滚起来。”
病房门重重合上的瞬间,监护仪的警报声突兀响起,谢星郁捂住绞痛的胸口。
窗外阳光斜斜切进室内,那抹冷冽的蓝刺进谢星郁眼底,恍惚间竟与记忆中某双眼睛重叠。
梦里阳光正好,有双手温柔地擦去他眼角的泪。
谢星郁拖着虚浮的步子跟在沈书曼身后。到家时,沈书曼回头睨他一眼:“待会记得别掉眼泪。”
门推开,母亲程悦正收拾碗筷,闻声笑着转头:“曼曼,你回来了,饿了没,妈去给你……”瞥见谢星郁的瞬间,语气骤冷:“回来了?”
沈书曼冷笑一声,随意甩下鞋子瘫在沙发上。后父沈明谦从房间走出,目光扫过谢星郁,嫌恶道:“没死就滚上楼。”
谢星郁垂眸点头,踉跄着往楼梯走,身后传来压低的对话:“接回来干什么?晦气。”
“毕竟是我哥,你还真打算让他死外面?”
谢星郁攥着楼梯扶手一步步往上挪,推开房门的刹那,床单还保持着五个月前的褶皱。
谢星郁将额头抵在冰凉的窗玻璃上。月光把他的影子投在斑驳的墙纸上,像具佝偻的尸体。
手机在裤兜里震动,锁屏亮起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夏彦他……前天跳江了。”
夏彦,那个在校园里同样被贴上“不正常”标签的少年,曾是他晦暗世界里唯一的光。
夏彦总笑着分享与沈焕的故事。
他们自幼相伴,用毒舌掩饰心动,首到某天终于跨越界限,在无人处拥抱、接吻。
而他自己,只能把满腔爱意化作《虚拟情人》里的文字,在虚构世界里构建无人知晓的乌托邦。
他亲眼见证过夏彦和沈焕从斗嘴到相拥的甜蜜,却也目睹他们被流言撕碎的瞬间。
不知是谁的告密,让这份感情暴露在众人面前。
当沈书曼将小说交给父母,辱骂与殴打便如暴雨倾盆。明明他早己将“不正常”深埋在文字里,为何仍无法逃脱?
戒同所的五个月如同炼狱。
洗脑的训诫、电击的灼痛、皮带的抽打下,夏彦还曾笑着调侃他“没对象也遭罪”。
可在某个夜晚,夏彦蜷缩在角落,声音哽咽说:“我快撑不下去了……但我真的舍不得沈焕。”
如今这些话犹在耳畔,却只剩蔺潭江面上冰冷的涟漪。
“夏彦你混蛋,你不是说……不会的吗?”谢星郁抱着膝盖缩在墙角,眼泪决堤。
出戒同所的那天,他望着蓝天突然想,或许死了就能坠入自己写的那个世界里,爱没有歧视,光明会接纳所有真心。
于是他割腕了。
反正这个世界,没人爱他,没人容他。
刀刃划开皮肤的瞬间,血珠坠地绽开成红梅。
恍惚间,他坠入自己构建的梦境。
那里没有窃窃私语,没有灼人的目光,那一瞬间,他竟真的触到了温热的怀抱,感受到被珍视的温度。
可消毒水的气味再度撕裂梦境,监护仪的警报声像无数钢针,将他拽回这个永远冰冷的现实。
原来连死亡,都成了他求而不得的奢望。
刺耳的电话铃声撕裂死寂。
谢星郁颤抖着摸出手机,屏幕上“沈焕”二字不停跳动,喉间泛起铁锈味,他盯着闪烁的来电显示,首到自动挂断。
未等喘息平复,短信提示音又骤然响起。“求你接电话。”短短五个字刺得眼眶生疼,紧接着第二条消息弹出:“我知道夏彦的事了,你在哪?”
谢星郁把脸埋进掌心,指缝间渗出压抑的呜咽。
记忆里沈焕和夏彦打闹的场景与此刻手机屏幕上的急切重叠,戒同所里夏彦蜷缩着说“舍不得沈焕”的模样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窗外夜色浓稠如墨,他盯着漆黑的屏幕喃喃:“最后一面都没见到你……”
颤抖的手指按下接听键,听筒里传来粗重的喘息:“谢星郁!你在哪?”
谢星郁闭上眼,任由泪水顺着指缝滴落:“沈焕,夏彦他……最后都在念你的名字。”
听筒那头陷入死寂,静得能听见电流细微的滋滋声。
不知过了多久,一声压抑到破碎的抽气突然刺破寂静,像是有人被掐住喉咙,在濒死边缘终于挣出一口气。
“谢星……”
“沈焕,”谢星郁沙哑着打断他,“他说过,他舍不得你,为什么……会跳江?”
电话那头传来布料摩擦的窸窣声,沈焕的呼吸声重得像是溺水者。
良久,他开口时声音己经不成腔调:“我……当时,我只想要你们出来,我……”
“沈焕,”谢星郁喉间腥甜翻涌,“我要听实话。”
又是一阵长久的寂静。
当沈焕再度开口时,字句间己浸透蚀骨的悔恨:“我爸说,只要答应和他断了联系,正常结婚生子,就让他出来好好生活……我……我一分钟都不想犹豫,我只想让他活着。”
沈焕的声音突然剧烈颤抖起来,字句间混着压抑的呜咽:“我当着所有人的面推开了他,说那些话的时候,他眼睛里的光一点点熄灭……后来我才知道,就在他们告诉我你出事的那天。”
电流声中,沈焕突然轻笑一声,笑声却比哭更刺耳:“跳江前一天,他给我发了条定时短信,他说他妹妹有他妈妈,可他……可是他只有我了。”
“他说星郁去找他的爱人了,突然觉得,这个世界好像也没什么好留恋的。还说、这辈子太苦了,下辈子……”他哽咽着说不下去。
“我第二天看到这条消息,等我到江边时,一切都晚了!”
沈焕的声音彻底崩溃,伴随着压抑的呜咽,“我明明只要他活着就好,”
他崩溃哽咽着,“为什么他连活着都不愿意留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