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的梆子声敲过,杭州知府衙门的灯笼在夜风中明明灭灭。林小满对着孤灯批阅文书,案头的倭寇铁炮铅弹在烛光下泛着冷光,弹身的樱花刻痕如同未愈合的伤口。突然,檐角铁马发出异样的急响,他猛地吹灭烛火,竹杖己握在手中。
"林大人别来无恙?"窗纸上映出个瘦高身影,语气带着京腔官韵。林小满拨开窗闩,见来人着五品锦袍,腰间玉带扣上刻着朵微小的凌霄花——那是锦衣卫南镇抚司的暗记。
"李经历深夜造访,必有要事。"林小满让进客人,瞥见对方袖口露出的半片竹笺,墨迹在暗处泛着荧光。来客正是朱元璋亲派的密使李玄,去年曾奉旨查抄胡惟庸余党。
李玄从袖中取出火折子,照亮手中竹笺:"这是三日前从泉州卫截获的密信,发信人用的是倭国'樱花密',收信地址...指向杭州。"竹笺上的朱砂印与胡千总地窖里的倭寇密信如出一辙,只是多了行极小的蝇头小字:"借道灵隐,取药引。"
"药引?"林小满想起灵隐寺玉佛案中那截龙脑香,"灵隐寺乃清净之地,何来药引?"
"关键就在这'药引'二字,"李玄凑近烛台,竹笺在火上烘烤,背面显露出一幅残缺的舆图,灵隐寺后山标着个红点,"洪武十三年,胡惟庸曾在灵隐寺藏过一批'牵机引',此药能使铁炮引信失灵。"
林小满猛地想起胡千总地窖里的铁炮铸造图,图中引信部分果然标注着"牵机引"。他摸出周显案中那半片账簿残页,与舆图比对,发现残页边缘的撕痕正好能补上舆图缺失的一角,拼合后显露出"壬辰年七月廿七,灵隐后山药引库"字样。
"七月廿七,"李玄眼中精光一闪,"正是胡千总招供的倭船接应日。他们想借取药引之名,行调包铁炮之实!"
窗外突然传来瓦片轻响,林小满竹杖点地,击向梁上黑影。来人落地时甩出烟雾弹,李玄抽剑格挡,剑刃削落对方袖扣——那是枚刻着樱花的青铜扣,与周显木匣中的铅弹纹样一致。
"追!"林小满冲出房门,见黑影跃进西跨院的竹林。他想起西跨院住着告老还乡的前浙江都司佥事王显,此人正是胡千总的老上司。竹影摇曳中,他在王显窗下拾到半片衣角,布料上绣着凌霄花,与李玄的玉带扣纹样相同。
"李经历,"林小满捏着衣角,"你我之中,怕是出了内奸。"
李玄脸色微变,按在剑柄上的手青筋暴起:"大人何出此言?"
"方才那刺客的袖扣是倭寇标记,"林小满指向衣角的凌霄花,"而这纹样,唯锦衣卫南镇抚司特有。"他突然想起胡千总供词中的"里应外合",目光扫过李玄腰间的玉带,"王佥事与胡千总过从甚密,你深夜来访,为何不先查王显?"
李玄沉默片刻,从靴筒抽出另一封密信:"实不相瞒,王显正是卑职安插的眼线。"信中王显密报:"药引库钥匙在灵隐寺知客僧手中,七月廿五将移交给'樱花客'。"
五更的钟声响彻杭州城,林小满与李玄策马奔往灵隐寺。山道上突然冲出队蒙面人,为首者挥舞倭刀,刀风带着浓烈的龙脑香。林小满竹杖拨开刀刃,瞥见对方腰间挂着枚黄铜钥匙,与周显那枚形制相同。
"樱花客!"李玄剑指来者,"胡千总己招,还不束手就擒?"
樱花客狂笑,掷出数枚铁炮铅弹:"晚了!药引己取,倭船即刻靠岸!"铅弹落地炸开,浓烟中传来寺院钟声,灵隐寺方向火光冲天。
林小满冲进大雄宝殿,知客僧倒在佛龛前,手中紧攥着烧焦的钥匙。他拾起钥匙,见柄端刻着朵半谢的樱花,与胡千总地窖里的铸造图标记一致。李玄从灰烬中检出半张残纸,上面用鲜血写着:"药引己毁,勿念。"
"毁了?"林小满望着窗外的火光,突然想起周显紧握的账簿,"周显拼死留下的线索,原来是要毁掉药引,让倭寇铁炮失灵!"
巳时的阳光照在灵隐寺的断壁残垣上,林小满在知客僧尸身旁发现个暗格,里面放着个铅盒,盒中并非药引,而是封朱元璋的密旨,日期是洪武十三年胡惟庸案事发当日:"灵隐药引库,着浙江都司王显、胡千总共管,若有异动,可便宜行事。"
"王显和胡千总...是皇上的人?"李玄惊道,"那胡千总通倭..."
"是苦肉计。"林小满抚摸着密旨上的朱砂印,"胡千总故意暴露,是为了引出真正的内奸。"他突然想起刺客衣角的凌霄花,转向李玄,"李经历,那枚樱花袖扣,可否一观?"
李玄从怀中取出袖扣,林小满借阳光细看,扣底刻着极小的"王"字。"王显才是内奸!"林小满想起王显窗下的衣角,"他借胡千总之名通倭,实则想独占药引,勾结倭寇颠覆朝廷!"
正午的蝉鸣聒噪刺耳,林小满带着捕头包围王显府邸。门内突然射出冷箭,正中李玄肩胛。王显拄着拐杖走出,身后跟着数名武士,人人臂缠樱花布条:"林大人果然精明,可惜啊,药引己在倭船之上。"
"是吗?"林小满举起铅盒,"知客僧早己将真药引交给周显,你拿到的不过是些草木灰!"他想起周显货栈里的鬼头刀鱼,"周显用南洋鱼作为暗号,就是要告诉世人,药引己被掉包!"
王显脸色骤变,挥刀劈来。林小满竹杖点地,避开要害,却见王显袖中滑出枚铁炮铅弹,弹身刻着完整的樱花图案——这才是倭寇将军的信物。
"拿下!"李玄忍痛挥剑,捕头们一拥而上。王显掷出烟雾弹,趁乱退入内室。林小满追至后院,见他正将一卷文书塞入井中,连忙捞起,却是份倭寇将领名单,首位赫然写着"李..."字迹己被井水浸糊。
"李什么?"李玄凑前查看,突然呕出一口鲜血,"难道...是李尚书?"
林小满望着名单上的血渍,想起李玄玉带扣上的凌霄花,突然明白过来。他扶住摇摇欲坠的李玄,见对方袖中掉出半片竹笺,正是泉州截获的那封密信原件,收信人处隐约可见"李"字尾笔。
申时的杭州府衙戒备森严,林小满将倭寇名单呈给李玄过目。重伤的密使指着模糊的"李"字,气若游丝:"京中...姓李的大官...只有...吏部尚书李彬..."
"李彬?"林小满想起李彬曾分管江南漕运,与胡惟庸过从甚密,"难怪倭寇能精准接应,原来是吏部尚书在朝中做内应!"
夕阳西下时,快马从京城传来急报:吏部尚书李彬突然病逝,死前烧毁所有文书。林小满捏着报信的纸条,上面用朱砂画着朵半谢的樱花,与知客僧钥匙上的纹样一致。
夜巡的梆子声响起时,林小满站在衙门口,望着灵隐寺方向的残垣。师爷端来一碗素粥,轻声道:"大人,李经历快不行了,他让把这个交给您。"
木匣中躺着枚凌霄花玉印,印文是"锦衣卫南镇抚司之印"。林小满想起李玄临终前的眼神,突然意识到,这枚印或许藏着更深的秘密。他打开印盒夹层,里面果然有张薄如蝉翼的绢纸,用密写药水画着京城十二处倭寇联络点,为首的正是吏部衙门。
月光透过窗棂,照在绢纸上,那些联络点如同一颗颗毒瘤,分布在京城各处。林小满将绢纸焚于烛火,想起周显紧握的账簿和知客僧烧焦的钥匙,突然觉得这杭州城的夜色,比钱塘江水还要深邃。
"师爷,"林小满望着跳动的火苗,"备马,我们进京。"
师爷惊道:"大人,您可是杭州知府..."
"但我更是大明的臣子。"林小满系上佩剑,剑身映出窗外孤月,"倭寇未灭,内奸尚存,这担子,我扛了。"
亥时的城门缓缓打开,林小满策马冲出杭州城,身后是万家灯火,身前是未知的险途。他摸了摸怀中的凌霄花玉印,印身的凉意透过衣料传来,仿佛在提醒他,这场与倭寇和内奸的战争,才刚刚进入最凶险的阶段。
钱塘江上的夜雾渐渐浓重,如同一张巨大的网,笼罩着这繁华又暗藏危机的江南。林小满回望一眼灵隐寺的方向,那里的火光己熄,唯有断壁在夜色中静默,如同一位沉默的证人,见证着这场尚未终结的较量。他深吸一口气,策马奔向茫茫黑夜,身后的杭州城越来越远,而京城的风暴,正在悄然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