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中村廉租房的霉斑己爬上窗框,陈实用力抠着窗缝里的黑垢,指甲盖里塞满腐朽的木屑。墙角堆着昨夜捡回的矿泉水瓶,其中一个瓶身贴着褪色的卡通贴纸——小默六岁生日时林芳买的果汁标签。
“爸,物理竞赛报名表……”小默的声音卡在半空。男孩盯着父亲僵首的背影,把表格悄悄塞回书包。陈实忽然转身,从蛇皮袋底层抽出一本泛黄的台历。2019年4月的页面被红笔圈出两个日期:15日还房贷,17日小默春游。
台历背面黏着半张撕碎的蜡笔画:三个火柴人手拉手站在彩虹下。那是小默一年级的美术作业,题目叫《我的家》。
(闪回开启:2019年4月14日 21:47)
暴雨砸在“实诚建材”的招牌上,霓虹灯管滋啦闪烁。林芳攥着计算器坐在空荡的展厅里,收银台堆着七张未支付的供货单。玻璃门被猛力推开时,她指尖的烟灰簌簌落在账本赤字上。
“供应商明天来堵门。”陈实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手里塑料袋露出半截发硬的油条,“先把这个月的房贷……”
“房贷?”林芳突然笑出声,抓起账本摔向满地瓷砖样品,“仓库压着八十万滞销砖!工人三个月没发工资!你拿什么还?拿命吗!”
她的高跟鞋碾过画满恐龙图案的促销海报——那是小默去年暑假在店里画的。陈实蹲身去捡,听见女人颤抖的质问:“儿子下学期双语学校的学费,你准备去抢银行?”
卧室床头柜藏着三件致命物:工商银行房贷催缴单(逾期37天)、私立学校缴费通知(¥38,000)、法院传票(合伙人张强起诉退股索赔)。
林芳把三张纸拍在结婚照玻璃框上。照片里穿婚纱的她笑着咬陈实的耳朵,背景是刚盘下的建材城新店。“今天催债电话打到了我妈家。”她指甲抠进相框缝隙,“她高血压晕倒的时候,你在陪张强喝酒称兄道弟!”
陈实盯着传票上“张强”的签名,想起昨夜酒桌上那人搂着他的脖子发誓:“兄弟放心!这批工程砖尾款结清马上填你的窟窿!”而此刻签名旁附着银行流水——张强的个人账户在起诉前转走了最后六十万。
小默抱着奥特曼蜷缩在儿童房门口。门缝里漏出母亲的哭喊:“……仓库查封了我们睡天桥吗!”男孩蹑脚退回书桌前,突然掀开数学练习册——底下压着刚完成的蜡笔画:试卷大小的纸上涂满深蓝色海浪,一艘铅笔勾勒的小船在浪尖飘摇,船头站着拿望远镜的火柴人。
主卧传来玻璃碎裂声。小默冲过去时,看见父亲手背滴着血,结婚照框碎在墙角。林芳举着撕成两半的《我的家》彩虹画,蜡笔碎裂的痕迹像道狰狞的疤:“陈实你看清楚!儿子的画里你永远在出差!永远举着个破望远镜看不着边的海!”
陈实去抢画纸的手僵在半空。望远镜是他去年送给小默的生日礼物,孩子总说“等爸爸陪我看星星”。
(闪回核心场景:2019年4月15日 7:02)
晨光刺透积灰的百叶窗,照见茶几上三件东西:房产证、汽车钥匙、签好字的离婚协议。林芳眼下的乌青像两团淤血:“房子车子抵押给银行还能缓三个月。离婚证到手,我带小默迁回娘家学区。”
陈实抓起汽车钥匙砸向瓷砖展架。当年他花三个月工资给林芳买的生日礼物——辆红色飞度,车门上还贴着小默画的星星贴纸。“你把儿子当人质?”他喉咙里滚出困兽般的嘶吼。
“是你把他拽进地狱!”林芳抓起奥特曼砸向他胸口,“看看这个!”
玩偶后背的缝线裂开了,露出塞在里面的纸条。稚嫩的铅笔字刺痛陈实的眼睛:“妈妈别哭,我不上双语学校了。”
银行催债电话第七次响起时,林芳正把行李箱拖过展厅。满地瓷砖映出她扭曲的倒影,箱轮碾过“全市最佳建材经销商”的铜牌奖状。
“等等!”陈实从仓库翻出个鞋盒,“你的……”
盒里是双镶水钻的高跟鞋。婚礼那天林芳穿着它踩了陈实一脚,笑着说要踩住他一辈子。此刻鞋跟的碎钻脱落了好几颗,像豁口的牙。
“过季款了。”林芳没接鞋盒,却抽出压在底层的东西——那是被陈实拼贴好的《我的家》碎画,她用透明胶带粘补了撕痕,彩虹断裂处补上金粉颜料。
“留给儿子当遗物吧。”她把画拍在陈实胸前。高跟鞋被遗弃在蒙尘的抛光砖上,像艘搁浅的破船。
卷帘门拉下一半时,林芳突然回身。晨光割裂她苍白的脸,目光钉在陈实攥着补丁画的手上:“知道我最恨你什么?”
她的声音很轻,却盖过了街道早高峰的喧嚣:
“你总说为家奋斗,可儿子发烧西十度你在陪客户喝到胃出血!你说要给我最好的生活,结果婚纱照都拿去抵押贷款!陈实——”她指尖几乎戳裂画纸上的彩虹,“你让儿子穿着亲戚的旧校服,让我妈在菜市场捡烂菜叶!现在我们连栖身的瓦片都没了!”
卷帘门轰然落地。最后的光线被吞噬前,陈实看见妻子泪如泉涌,每个字都淬着冰:
“你告诉我——陈实!你让我和孩子怎么活?!”
(闪回结束)
“啪嗒!”
城中村屋角的矿泉水瓶被陈实碰倒,贴着卡通贴纸的瓶子滚到小默脚边。男孩正用橡皮用力擦物理竞赛表上的“报名费¥200”字样。
“报。”陈实突然把沾满霉斑的台历拍在桌上。
小默愣愣看着父亲从内袋掏出塑料袋——里面是裹了三层的零钞,最大面额十元。钱堆最上方躺着颗脱钻的水晶鞋饰,在昏暗屋里泛着微弱的光。
“报名费。”陈实抓起鞋饰按进儿子掌心,“你妈留下的。”
男孩突然冲进铁皮屋隔间。陈实听见铅笔在纸面疯狂划动的沙沙声,像场沉默的雪崩。
当补丁画再也粘不回碎裂的彩虹,当水晶鞋饰沦为报名费的残酷注脚,林芳那句“怎么活”的诘问并未消散于岁月尘埃,而是化作陈实骨髓里的倒刺——每一次弯腰捡拾废品的瞬间,都在逼迫他向深渊交出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