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朝青州武陵郡的深秋,梧桐村的青石板路上铺满了枯黄的梧桐叶,里正王贵带着西个衙役进村时,鞋底碾碎落叶的声响惊飞了墙头上的麻雀。陈默正在破庙教流民辨认算珠上的阿拉伯数字,听见村口传来的呵斥声,手中的枣木算珠猛地划过木板,在"5"的刻痕上留下一道浅印——这是他第三次改良算珠户册,前两次都被里正以"妖术"为由撕毁,昨夜他特意让阿秀用绿矾水浸泡纸页,晾干后纸页泛着青灰色,遇水会显出血色纹路。
"都给我出来!"王贵的铁尺敲打着石磨,鎏金的双鱼纹在秋阳下格外刺眼,腰间玉佩随着动作轻晃,正是三日前陈默在拒马桩旁捡到的那枚。"奉县丞大人令,清查户口!各家各户带齐粮册,少一个人丁,按逃户论处!"流民们从茅草屋里涌出,怀里抱着用算珠记录的户册,手指不自觉地着串珠的麻绳——那是阿秀用织机特意加固的,绳结处还系着一小截浸过桐油的布条,带着淡淡的松香味。
刘老汉攥着自家的算珠户册,断指的手在发抖:"陈小哥,里正去年就多算咱三个人丁,这次怕是又要......"话没说完,王贵的铁尺己经砸在他胸口:"老东西,册子拿来!"陈默上前半步,挡住刘老汉,将自己整理的总册递过去,册页边缘的绿矾印记在阳光下泛着微光:"里正大人,我村户册在此,人口、田亩、赋税俱在其中。"
王贵斜睨着册子,泛黄的纸页上,阿拉伯数字与汉字工整对应,每户名下的赋税计算清晰明了。他看不懂那些奇怪的数字,却记得县丞大人的密信:"算珠若成,流民必抱团,矾矿征夫再难。"去年他因算错二十户税粮被县丞罚了三个月俸禄,此刻看着册子里清晰的数字,掌心不禁冒汗:"好啊,你竟敢擅自造册!离朝户册需里正亲笔,你这草民瞎画符,分明是想抗税!"
人群中响起抽气声。陈默却异常冷静,脑中存在正快速检索《离朝户律》条文,三天前他特意询问"民户自记户册是否合法",此刻那些文字像算珠般在意识中排列:"《户律》卷三第十八条:'民户可自记田亩人口,与官册不符者,以实核之,不得私加罪名。'"他翻开册页,露出抄录的律文,朱砂圈注的条文在绿矾纸上格外醒目。
"里正大人怕是记错了。"陈默的声音不大,却像算珠落地般清晰,"不仅如此,律文还说,民户自记册无需里正署名,有邻里三户画押即可生效。"他指向围观的流民,"刘老汉、王大叔、阿秀,都是画了押的。"三个流民挺起胸膛,展示手中的算珠——刘老汉的算珠刻着歪扭的"3",那是他用断指抵着刻刀刻了半宿;王大叔的算珠边缘带着齿痕,他曾在夜里偷偷练习辨认,咬坏了三颗珠子;阿秀的算珠用红绳穿着,绳头系着她从嫁妆上拆下的银饰。
王贵的铁尺"当啷"落地,他突然注意到每本户册的末页都画着北斗七星纹,正是他在县丞书房见过的星图拓片上的标记。去年冬天,他曾帮市舶司的人运送过香料,那些木箱上印的,正是同样的北斗纹。"你、你这是结党!"他弯腰捡起铁尺,声音却弱了几分。
"结党?"陈默冷笑一声,翻开另一本册子,"这是过往三年的税粮记录,用算珠算得清清楚楚。永乐十七年秋,全村实缴粟米一百二十石,县册记一百五十石,多收三十石——里正大人,那三十石粟米,现在还存在您家地窖里吧?"
人群哗然。王大叔突然跪下,老泪纵横:"里正大人,去年俺卖了耕牛补税,俺家虎娃至今没穿过新鞋......"他卷起裤腿,露出小腿上被衙役抽打的鞭痕,"这道疤,就是您说俺少报人丁给抽的!"越来越多的流民围上来,七嘴八舌控诉,阿秀更是扯开袖口,露出小臂上的旧伤:"去年您说俺家多占半亩地,让衙役打断了俺爹的手!"
王贵的脸涨成猪肝色,他想起地窖里藏着的三十石粟米,想起县丞每次收到"孝敬"时的冷笑,突然举起铁尺乱挥:"反了反了!"却见陈默不慌不忙,从袖中取出一份盖着邻里三户手印的文书:"里正大人若再纠缠,我们便按律向州府递状纸,顺带附上您地窖里的粟米数目——这上面的算珠记录,连您小妾的陪嫁田亩都算得清楚。"
午后的阳光穿过庙檐,照在石壁上的算珠公示榜上,"3""5""10"等数字被漆成红色,每个数字旁边都画着对应的算珠排列图。王贵盯着公示榜,突然发现就连目不识丁的李大娘,也能指着"8"字说出自家八亩地,而他带来的衙役,竟看不懂县册上的墨笔数字。
"里正大人既来清查,就请按我村户册收税,不得多取分文。"陈默指向公示榜最下方的北斗纹,"若大人嫌麻烦,我等可派算头随您去县衙对账——他们虽不识字,却能把算珠在算盘上一拨,便知您的账房先生错在哪里。"
王贵看着陈默眼中的冷静,突然想起县丞说的"此子精通算学,恐成大患"。他弯腰捡起算珠户册,发现末页除了北斗纹,还多了一行小字:"天枢矾脉,民户永佃"——那是陈默昨夜新增的,用绿矾水写的,只有在月光下才会显形。
是日傍晚,王贵带着算珠户册离开时,身后跟着十几个外乡流民。他们衣衫褴褛,却人人手中攥着自制的算珠,有的刻在木片上,有的画在树皮上,远远看去,像一片移动的星图。陈默注意到,其中一人的算珠上刻着"矾"字,那是矿民常用的符号。
深夜,县城的县衙里,县丞将户册往桌上一摔,星图拓片上的北斗纹与户册末页的印记重合。"大人,这北斗纹......"师爷凑近,声音发颤。县丞盯着拓片上的天枢星位,突然想起市舶司赵大人的警告:"梧桐村的流民,怕是盯上了矾矿的地脉。"他抓起朱砂笔,在公文上批下:"封锁矿洞,严控流民出入,算珠户册,一概视为妖物。"
梧桐村的秋夜里,流民们围着火塘,用算珠演练户册登记。陈默蹲在石壁前,用炭笔修改"算头责任制",火塘的光映在他脸上,照亮了新刻的"矿脉佃户,永为编户"。阿秀坐在一旁,教新来的流民辨认数字,她手腕上的银饰随着动作轻响,那是用王贵掉落的玉佩熔铸的。
突然,村口传来梆子声,三长两短——那是矿洞方向的预警。陈默站起身,看见东南方腾起淡淡的火光,像有人在夜色中举起了无数算珠。他知道,当县丞的封矿令传到村口,当市舶司的船队驶向梧桐湾,那些刻着阿拉伯数字的算珠,终将成为流民们守护矿脉的盾牌,而他手中的户册,早己不是简单的账本,而是一张联结着无数小人物的,对抗不公的大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