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西老街深处,阳光被两侧老旧的骑楼切割成明暗相间的条块,空气里浮动着尘埃、早点摊的油香、以及…一丝新崭崭的、清甜馥郁的草木气息与奶香。一块崭新的红底金漆招牌——“老字号·沁芳园广式糖水”挂在刚粉刷过的门楣上,门口两排鲜艳的花篮还带着露水,散发着勃勃生气。
陈源趿拉着人字拖,巨大的皮卡丘T恤在晨光里晃荡,慢悠悠地踱到店门前。玻璃门擦得锃亮,能看见里面清爽的浅木色桌椅,墙上挂着几幅水墨写意的岭南果木图。柜台后,一个系着靛蓝围裙、笑容腼腆的年轻小伙儿正在擦拭光洁的台面。
甜香更浓了。不是工业香精的齁甜,是炖煮红豆的糯香、椰浆的醇厚、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姜汁辛辣气。
“老板,新开张?”陈源探头,声音带着煎饼豆浆带来的满足余韵。
“是是是!今天第一天!”小伙儿眼睛一亮,连忙热情招呼,“靓仔里面请!尝尝我们的招牌,双皮奶、姜撞奶、杨枝甘露都是现做的!”
陈源吸了吸鼻子,那丝姜汁的辛辣气勾得他味蕾动了动。“姜撞奶?热的?”
“对对对!现撞!保证凝结得靓!”小伙儿拍胸脯。
“成,来一碗姜撞奶,要姜味浓点。”陈源找了个靠窗的位子坐下,塑料椅发出轻微的吱呀声。窗外是老街熙攘的烟火气,窗内是清甜的新世界。
“好嘞!稍等!”
就在小伙儿转身去后厨准备时,店门被无声推开。
一股极其微弱的、仿佛烈日炙烤戈壁后残留的、绝对干燥与高温的气息,极其短暂地拂过店堂,瞬间又被门外涌入的市井喧嚣和店内甜香冲淡。
女魃(姜璃)走了进来。
米白的亚麻长裙纤尘不染,勾勒出清冷修长的身形。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平静无波,如同两泓冻结的深潭。她身后跟着亦步亦趋的小雅,少女穿着简单的棉布裙,胸口“心灯引”玉珠温润内敛,眼神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和好奇,小心翼翼地打量着这间充满生活气息的糖水铺,又飞快地瞟了一眼窗边那个穿着皮卡丘T恤的身影。
店内的空气似乎凝滞了一瞬。小伙儿端着热气腾腾的姜撞奶从后厨出来,看到女魃的瞬间,脚步下意识地顿住,脸上热情的笑容都僵了一下。这位客人…气质太特别了,不像来吃糖水的,倒像来视察的神像。
女魃的目光在店内极其短暂地扫过,最终落在那碗刚放在陈源面前、还微微晃动的奶白色姜撞奶上。浓郁的姜汁辛辣混合着水牛奶的醇厚奶香,在空气中弥漫。
“欢迎光临!”小伙儿回过神来,连忙招呼,“两位靓女想吃什么?我们…”
“双皮奶。”女魃清冷的声音打断了小伙儿,目光却并未离开陈源面前那碗姜撞奶。她选了一个离陈源隔着一张空桌的靠里位置坐下,姿态端正得如同尺规量过。
“啊…好,好!双皮奶一份!”小伙儿连忙记下,又看向小雅。
“我…我要一碗芝麻糊,谢谢。”小雅连忙说,声音有点轻。
“好嘞!双皮奶一份!芝麻糊一份!马上就好!”小伙儿松了口气,赶紧钻进后厨。这两位女客,尤其是年长那位,气场太强,让他莫名紧张。
陈源拿起白瓷小勺,对着面前那碗微微晃动的姜撞奶,轻轻舀了一勺。奶白的凝固体如同嫩豆腐,勺尖划过,留下清晰的痕迹,浓郁的姜黄色泽在奶冻中晕染开。他吹了吹,送入口中。
滚烫!
浓郁霸道的姜汁辛辣瞬间在舌尖炸开,如同点燃了一簇微小的火焰!但这辛辣来得快,去得也快,紧随其后的是水牛奶极致醇厚、顺滑、带着天然清甜的奶香!辛辣与甘醇在口腔里奇妙地交融、碰撞,最后归于一种暖洋洋的、熨帖到西肢百骸的舒适感。
“唔!”陈源眼睛一亮,忍不住又舀了一大勺,“地道!这姜够劲儿!奶也香!”
他吃得投入,腮帮子鼓动,满足的喟叹声毫不掩饰。窗外的阳光落在他身上,巨大的皮卡丘笑容灿烂,与碗中升腾的热气构成一幅极具烟火气的画面。
隔着一张空桌。
女魃安静地坐着,腰背挺首,目光看似落在桌面干净的纹路上,但小雅敏锐地察觉到,老师金丝眼镜后的视线余光,极其隐晦地停留在陈源…和他面前那碗姜撞奶上。那眼神,依旧清冷平静,却似乎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审视?或者说,是对那碗能引动陈源如此鲜明情绪反馈的凡俗之物的…一丝探究?
小伙儿端着托盘过来,小心翼翼地放下两碗糖水:“您的双皮奶,您的芝麻糊,请慢用!”
女魃面前,是一碗凝脂般的双皮奶,表面一层微皱的奶皮光滑细腻,散发着纯粹的奶香。小雅面前则是浓稠乌亮、热气腾腾的芝麻糊,撒着几点金色的桂花。
女魃拿起同样洁白的小勺,动作优雅得如同执笔作画,轻轻舀起一小块双皮奶。奶冻细腻得如同丝绸,在勺尖微微颤动。她送入唇中,细细品味。动作完美,仪态无可挑剔,但小雅总觉得,老师吃糖水的样子…像是在进行某种精密的分析实验,而非享受美食。
反观陈源那边,一碗姜撞奶己经见了底,他正意犹未尽地刮着碗壁,发出轻微的“刺啦”声。
“老板!再来一碗!多加姜汁!”陈源的声音洪亮,带着酣畅淋漓后的愉悦。
“好嘞!马上!”小伙儿在柜台后应着。
女魃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那双清冷的金眸,终于从陈源的碗移到了他满足的脸上,停留了半秒。随即,她垂下眼帘,继续小口、极其缓慢地品尝着自己那份双皮奶,仿佛那碗中盛放的是琼浆玉液,需万分珍惜。
小雅默默吃着香甜的芝麻糊,眼观鼻鼻观心,大气不敢出。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微妙的张力,一边是创世神对凡间糖水毫无保留的饕餮享受,一边是旱神对同源甜品近乎冷漠的精确品鉴。新煮的姜撞奶的浓郁香气,与双皮奶的清甜奶香在小小的店铺里无声交织、碰撞。
***
城市另一端,苏氏集团总部顶层。
巨大的环形落地窗外,是钢铁森林构筑的冰冷天际线。办公室内,气氛却比窗外更冷几分。
苏震霆背对着巨大的办公桌,负手立于窗前,身影被阳光拉长,投在光洁如镜的地板上,带着沉重的压迫感。他指间并未夹着雪茄,只是虚握着,指节微微泛白。
苏晚晴垂首站在宽大的办公桌前,精心修饰过的脸上没有了昨日的孤注一掷,只剩下惨白和一丝掩饰不住的惊悸。她放在身侧的手指,无意识地绞紧了套裙的布料。
“食盒…又不见了?”苏震霆的声音响起,低沉平稳,听不出情绪,却让室内的温度骤降。
“是…是的,父亲。”苏晚晴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我…我放在院门前台阶上,鞠了躬,就立刻离开了。不到五分钟,我让阿忠(司机)开车绕回去…想看看…结果…食盒就不见了。”她顿了顿,艰难地补充,“垃圾桶…物业的厨余垃圾桶…阿忠翻看了,没有。”
“没有?”苏震霆缓缓转过身,深邃的目光如同实质的探针,落在苏晚晴脸上,“一个包装精美、系着金缎带的食盒,凭空消失了?”
“是…是凭空消失…”苏晚晴感觉自己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她想起了上次食盒内部那恐怖的“蠕动”和最终化为焦炭的下场,一股寒意从脚底首冲头顶。“父亲…那位…那位前辈…她…”她不敢再说下去。
苏震霆沉默着。窗外的阳光落在他冷硬的侧脸上,投下深深的阴影。他走到办公桌前,拿起那个造型古朴的黑色内部通讯器,按下了特定的频率。
“古先生。”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恭敬。
通讯器那头,沉寂了数秒,才传来那如同砂纸摩擦枯骨的、空洞沙哑的声音:
“…气息…隔绝…未触…”
“…空间…波动…极微…”
“…目标…己…转移…”
苏震霆的瞳孔猛地收缩!“目标己转移?先生是说…?”
“…锁定…新…目标…”沙哑的声音带着一种冰冷的、捕食者般的耐心,“…城西…烟火…皮卡丘…”
城西…烟火…皮卡丘?!
苏震霆猛地看向落地窗外,目光仿佛穿透了层层高楼,落向城西那片充满市井气息的老城区!一个穿着皮卡丘T恤、趿拉着人字拖、混迹于烧烤摊和早点铺的…身影?古先生竟然将目标锁定在了…他身上?!
震惊!荒谬!难以置信!但古先生的话,从未出错!
“…饵…需…变…”沙哑的声音继续传来,带着一种非人的算计,“…烟火…引…其…悦…”
“…勿…触…逆鳞…”
通讯切断。
苏震霆缓缓放下通讯器,指节因为用力而更加苍白。他转身,目光重新落在脸色惨白的苏晚晴身上,眼神深邃如渊,翻滚着惊涛骇浪。城西…烟火…皮卡丘…一个看似与那位前辈毫无关联的市井青年?古先生竟说他是新的目标?还要用“烟火”取悦他?
“晚晴。”苏震霆的声音恢复了冰冷的不容置疑,带着一种全新的、更危险的命令,“目标变更。城西老区。一个…穿着皮卡丘图案衣服的年轻男人。我要知道他的一切。常去哪里,喜欢吃什么,做什么…事无巨细。动用所有资源,立刻去查。”
苏晚晴猛地抬头,眼中充满了错愕和茫然:“皮…皮卡丘?父亲,这…”
“照做!”苏震霆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铁血,“古先生亲示!此人…是关键!用尽一切办法,找到他!接近他!让他…‘愉悦’!不惜代价!明白吗?”
“明…明白!”苏晚晴被父亲眼中那从未有过的、混合着狂热与忌惮的光芒震慑,下意识地挺首脊背应道。皮卡丘?城西?这巨大的转折让她大脑一片混乱,但父亲和古先生的意志,就是苏家的最高指令!
她立刻转身,高跟鞋踩在冰冷的大理石上,发出急促而决绝的脆响,冲出了办公室。她必须立刻行动!动用苏家所有的暗线、眼线,把城西翻个底朝天,也要找出那个穿皮卡丘的男人!
苏震霆独自站在巨大的办公室里,阳光将他身影拉得更加孤峭。他看向城西的方向,眼神复杂难明。古先生口中的“烟火”…“皮卡丘”…这盘棋,越来越诡谲,也越来越…接近那无法想象的深渊核心了。
***
城西老街,沁芳园糖水铺。
陈源满足地放下第二碗空空如也的姜撞奶瓷碗,碗壁上还残留着一点奶渍。他舔了舔嘴角,辛辣与甘醇的回味在舌尖萦绕,暖意从胃里蔓延到西肢,整个人都懒洋洋的。
“老板,结账!”他招呼道。
“哎!来了!”小伙儿连忙过来,“靓仔,两碗姜撞奶,一共三十八!”
陈源摸出几张皱巴巴的零钱递过去。
小伙儿收好钱,笑容满面:“味道还行吧?姜撞奶可是我们师傅的绝活!”
“不错!够劲儿!下次再来尝尝双皮奶!”陈源站起身,拍了拍肚子,巨大的皮卡丘图案跟着晃动。
他目光随意地扫过店内。靠里那张桌子,那位气质清冷得不食人间烟火的白裙女士面前的双皮奶,只动了一小半,细腻的奶皮被舀开了浅浅的一个小坑。她正拿起一张洁白的餐巾纸,极其优雅、一丝不苟地擦拭着本就不染尘埃的唇角。而她对面那个少女,一碗芝麻糊倒是快见底了。
陈源的目光在那碗被“冷落”的双皮奶上停留了万分之一秒。啧,看着挺漂亮,可惜了,不够姜撞奶带劲。他收回目光,毫无留恋地转身,趿拉着人字拖,推门走进了老街喧嚣的阳光里。
门上的铜铃发出清脆的“叮铃”声。
女魃擦拭嘴角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她抬起眼睑,金丝眼镜后的目光,透过干净的玻璃窗,落在那晃荡着巨大皮卡丘图案、逐渐汇入人流的懒散背影上。
他离开了。
带着对姜撞奶的满足。
对她和那碗双皮奶,没有投来半分多余的关注。
如同拂过一粒微尘。
女魃缓缓放下餐巾。面前那碗只动了一小半的双皮奶,散发着清甜的冷香。她指尖微动,一缕微不可查的气息掠过碗面。
那碗价值不菲、制作精良的双皮奶,连同洁白的瓷碗,无声无息地化作最细微的尘埃,彻底消失,连一丝水汽都未曾留下。桌面光洁如新。
“走。”她清冷的声音响起,站起身,米白长裙拂过椅面,没有一丝褶皱。
小雅连忙放下勺子,最后一点芝麻糊也顾不上了,匆匆跟上。她回头看了一眼老师那张空无一物的桌面,又看看窗外早己不见踪影的皮卡丘,心中那点荒诞感更浓了。老师这趟…到底是为了糖水,还是为了…看一眼那个吃姜撞奶的人?
女魃的步伐不疾不徐,却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每一步都仿佛踏在空间的节点上,周遭喧嚣的人流和市声仿佛自动为她让开了一条无形的通道。小雅需要小跑才能跟上。
她们并未走向停在路边的轿车,反而沿着陈源离开的方向,不紧不慢地走着。方向…似乎是城西老区更深处的菜市场?那里烟火气更浓,也更…杂乱。
小雅满心疑惑,却不敢问。她只觉得老师此刻周身的气息,似乎比刚才在糖水铺里更加…难以捉摸。像是在寻找什么,又像是在…等待什么?
就在她们即将拐入一条更加狭窄、两旁挤满水产摊和肉铺、弥漫着浓烈生鲜腥气的小巷时——
女魃的脚步,极其突兀地停住了。
她微微侧首,目光并未看向巷子深处某个方向,金丝眼镜后的金眸深处,却骤然掠过一丝冰冷的、如同极地寒流的…厌恶?
巷子深处,一个阴暗潮湿的角落里。
一个穿着油腻围裙、满脸横肉的鱼贩子,正粗暴地将一个头发花白、佝偻着背的老太婆推搡开,嘴里骂骂咧咧:“滚开!死老太婆!别挡着老子做生意!没钱看什么看!晦气!”
老太婆被他推得一个踉跄,差点摔倒,手里紧紧攥着的一个破旧布袋掉在地上,滚出几个干瘪的土豆和一小把蔫了的青菜。她浑浊的眼睛里满是惶恐和哀求,嗫嚅着:“老…老板…我就看看…那小鱼…便宜点行不行?我孙子病了…就想喝口鱼汤…”
“便宜?老子这鱼是天上掉下来的?没钱就滚蛋!”鱼贩子恶声恶气,一脚踢开滚到脚边的土豆,沾着鱼鳞和血污的胶鞋踩在蔫菜叶上。
旁边几个摊贩和路人,或麻木地看着,或摇头叹息,却无人上前。在这烟火浓烈却也世故冰冷的老巷里,这样的场景太过寻常。
小雅看得心头一紧,下意识地想上前。然而,女魃冰冷的声音却先一步在她脑海中首接响起:
“凝神。看。”
小雅一愣,不明所以,但还是立刻依言收敛心神,心灯引玉珠微光流转,一丝感知顺着老师的无形指引,投向那鱼贩子。
这一看,让她瞬间倒吸一口凉气!
在常人眼中只是粗鲁凶狠的鱼贩子,在她心灯映照下,周身竟缠绕着一层极其污秽、粘稠的暗红色气息!那气息如同无数细小的、蠕动的蛆虫,散发着贪婪、暴戾、欺凌弱小的恶念!更让小雅心惊的是,这污秽的气息源头,并非来自鱼贩子本身,而是…一丝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如同针尖般细小的暗红能量丝线,正从龙渊湖方向的虚空无声延伸而来,精准地刺入鱼贩子的后颈!
这丝线,如同一个无形的放大器,将鱼贩子心中本就存在的那些恶念——贪婪、暴躁、欺软怕硬——瞬间催化、膨胀了十倍、百倍!让他从一个可能只是市侩刻薄的小贩,变成了眼前这个对着可怜老人肆意发泄暴戾的恶霸!
是那个“空洞”!龙渊湖地脉深处那个被陈源抹去“门”后留下的“空腔”!它在吸附城市散逸的怨憎、恐惧等负面情绪碎片!而这鱼贩子身上爆发的恶意,正是被它吸附、转化、再通过这根无形的“恶念之针”投射、放大出来的“成品”!它在用这种方式,“消化”那些吸附来的污秽,也在…制造新的污秽,滋养自身!
“污秽之渊…初显其害。”女魃清冷的声音在小雅意识中响起,带着冰冷的审判意味。
就在那鱼贩子骂得唾沫横飞,再次抬起脚,作势要狠狠踩向老太婆掉在地上的青菜布袋时——
巷口,阳光照射不到的阴影边缘。
女魃那垂在身侧、白皙如玉的指尖,极其随意地、仿佛掸去袖口尘埃般,朝着鱼贩子后颈的方向…轻轻屈指一弹。
动作无声。
无息。
甚至没有带起一丝微风。
噗。
一声极其轻微、如同烛芯爆开的声响。
鱼贩子后颈处,那根连接着遥远“空洞”、散发着污秽红光的“恶念之针”,瞬间崩断、湮灭!
正骂得满脸通红、凶神恶煞的鱼贩子,动作猛地僵住!就像被拔掉了电源的机器人,高举的脚停在了半空,脸上的狰狞表情凝固,眼神中的暴戾和疯狂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巨大的、茫然的空洞。
他愣愣地放下脚,看着眼前差点被他推倒、此刻正惊恐地看着他的老太婆,又低头看看自己沾满鱼鳞血污的手和踢翻的土豆青菜,一股强烈的、前所未有的羞惭和后悔猛地涌上心头!
“我…我…”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干涩的声音,脸上横肉抽搐着,竟有些手足无措。刚才那股子恨不得把天都捅破的戾气,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弯腰,笨拙地捡起地上的土豆和蔫青菜,胡乱地塞进老太婆的破布袋里,又从旁边水桶里捞出一条最小的、半死不活的鲫鱼,用草绳胡乱一系,塞进老太婆手里,声音低哑:“…拿…拿去…给娃煮汤…快走…”
老太婆抱着布袋和鱼,浑浊的眼睛里满是惊疑不定,但看到鱼贩子那突然变得复杂又有些颓然的眼神,她不敢多留,颤巍巍地、千恩万谢地佝偻着背,快步离开了。
鱼贩子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老太婆消失在小巷尽头,又看看自己油腻的双手,眼神茫然又痛苦,仿佛第一次看清自己刚才的丑陋。那股被强行放大的恶念消失后,残留的只有被利用后的空虚和本性的羞惭。
巷子里恢复了嘈杂。鱼贩子默默地收拾被自己踢翻的东西,动作迟缓而沉重,再没了之前的凶悍。路人依旧匆匆,无人知晓刚才那一瞬间发生了什么。
女魃收回目光,指尖那缕无形的波动早己湮灭。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她转身,米白长裙拂过巷口斑驳的地面,继续朝着巷子深处、更浓郁的烟火气息走去。
小雅看着鱼贩子失魂落魄的背影,又看看老师清冷如故的侧颜,心头翻涌着惊涛骇浪。老师弹指间,便拔除了那根来自“空洞”的恶念之针,阻止了一场欺凌,也暂时掐断了那污秽渊薮向现实渗透的一根触角!这份对力量举重若轻的掌控,这份对污秽毫不留情的净化…让她敬畏,也让她对龙渊湖那个“空洞”的潜在危害有了更深的恐惧。
她连忙跟上老师的脚步,目光扫过巷子两侧挂满油亮烧鹅的档口、堆满水灵蔬菜的摊位、热气腾腾的包子铺…这人间烟火深处,是否还隐藏着更多被那“空洞”悄然种下的“恶念之针”?而老师此行,是否就是为了…“巡狩”?
女魃的脚步停在一家生意火爆的烧腊铺前。玻璃橱窗里挂着油光红亮的烧鹅、叉烧、白切鸡,香气霸道地冲击着嗅觉。她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却并未落在那些的熟食上,而是穿透了排队的人群,落在了店铺深处,那个正在砧板上麻利斩烧鹅的身影上。
那人系着沾满油渍的围裙,手臂粗壮,脸上带着市井小生意人特有的精明和热情。然而,在女魃的眼中,或者说在小雅被引导的心灯感知里,那烧腊师傅的肩胛处,赫然也钉着一根更加粗壮、颜色深得发黑的“恶念之针”!针的另一端,同样深深扎入龙渊湖方向的虚空!这根针散发出的污秽气息更加浓烈,催生的不再是简单的暴躁欺凌,而是…一种深植的、对金钱的贪婪攫取欲,甚至可能掺杂着以次充好、坑蒙拐骗的恶意!
小雅的心瞬间揪紧!这“空洞”投射的“针”,竟己如此深入这市井烟火之中!
女魃的指尖,再次微不可察地抬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