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食堂二楼。
二楼的环境明显清雅许多,雕花的窗棂,光洁的桌面,空气中弥漫的是更精致的茶香和清淡的菜肴香气。
几位身着教习服饰的人围坐一桌,边用膳边低声交谈。
他们的目光,不时扫过楼下角落里的杨纪和陆九。
于教习也在其中,他呷了口茶,将上午演武场发生的事,特别是杨纪在梅花桩上的奇异表现,简略地说了一遍,唯独隐去了杨纪右臂的“势”。
“哦?竟有此事?”一位面容清癯、眼神锐利如鹰的李教习,挑了挑眉,看向杨纪的目光多了几分兴趣。
“能在体力耗尽的情况下,于梅花桩上进入那种近乎‘踏雪寻梅’的意蕴?此子悟性非凡!”
“陆九那小子也不错,血性未泯,武者当如是!”
“辱人父母,若还忍气吞声,这武道不修也罢!我看这俩小子都对胃口!”
另一位身材微胖、笑容和气姓孙的教习却摇了摇头,慢悠悠地夹了块鱼:“悟性是不错,但锋芒太露,不知收敛。”
“那王贵是王家的嫡系,王飞宇更是内门翘楚,性情霸道护短。”
“杨纪今日之举,看似威风,实则埋下大祸根。我看,此事应当尽快禀报馆主知晓,如此良才美玉,需得馆主亲自关注,免得被人暗算了根基。”
“禀报馆主?”旁边一个面色微沉、与王家素有来往的赵姓教习闻言冷哼一声,“孙教习此言差矣!馆主日理万机,岂能为这点小事分心?”
“依我看,此二人无视馆规,公然斗殴,重伤同门,影响极其恶劣!”
“尤其是那杨纪,初来乍到就敢下此狠手,心性可见一斑!应当按馆规严惩!”
“陆九身为陆家子弟却不知自爱,挑起事端,也该重罚!以儆效尤!”他刻意强调了王贵的伤势和杨纪的“狠手”。
“严惩?”于教习放下茶杯出声道,其声音不大却带着冷意,“赵教习,按你这么说,那王贵当众辱骂同门之母,言辞污秽不堪,挑起事端在先,又纵容手下围攻陆九,这就不算违反馆规?”
“那王贵就该轻飘飘揭过?只因为他是王家嫡系?馆规何时成了为某些人开脱的工具?要严惩,那就一起严惩!”
“否则,这武馆规矩,岂不是成了笑话!”于教习毫不客气地顶了回去,眼神锐利地盯着赵教习。
“我赞同!”之前为杨纪摸骨的林教习也在桌中,此刻也放下碗筷慢悠悠的开口道。
赵教习脸色一僵,有些挂不住:“林教习!于教习!你们这是什么话?王贵固然有错,但杨纪出手干预、重伤同门也是事实!岂能混为一谈?”
“好了好了,都少说两句。”
孙教习连忙打圆场,和稀泥道,“依我看,此事双方都有过错。禀报馆主嘛…暂时倒也不必。”
“馆主不是说了,半年后大比他会亲临。“
“武者之路,天赋固然重要,但心性、毅力、乃至一点运气,都不可或缺。”
“这杨纪悟性惊人,但能否在接下来的半年里,顶住压力,避开暗箭,真正成长起来,才是关键。”
“若能在大比上崭露头角,自然能入馆主法眼。若中途夭折……那也是他命数使然。”
“咱们现在过多干预,未必是好事。馆主想必也更愿意看到弟子在磨砺中成长。”
李教习微微颔首:“孙教习所言不无道理。是龙是虫,半年后自见分晓!”
“现在上报,馆主最多也就是多看一眼,还能天天盯着他不成?反而可能引来更多不必要的关注和麻烦。”
他意有所指地瞥了赵教习一眼。
赵教习脸色阴沉,不再说话,只是看向楼下杨纪的眼神,更添了几分冷意。
于教习沉默地又端起茶杯,林教习也眯缝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
于教习目光投向楼下正狼吞虎咽、对二楼风波浑然不觉的杨纪。
少年脸上带着满足,那是气血得到滋养后的自然反应。
“半年…大比…”于教习心中默念,眼神复杂。
他能做的提醒己经做了,剩下的路,真的要靠杨纪自己走了。
在这弱肉强食、暗流涌动的武馆和城池里,这份惊艳的悟性,究竟是登天的阶梯,还是催命的符咒。
……
杨纪和陆九并不知道武馆食堂二楼发生的事情。
二人一顿风卷残云将桌面上的食物消灭干净!
吃完后,杨纪和陆九打了个饱嗝,感觉腹中暖流涌动,原本透支的体力恢复了不少,连带着身体的酸痛也似乎减轻了些许。
那赤血米和黄羊肉带来的气血滋养感尤为明显。
“走,先休息一会儿再去演武场!”陆九拍了拍肚子,虽然依旧疲惫,但精神头好了很多。
两人忍着身上残留的酸胀感,离开食堂,寻了个树荫下的石凳稍作休息,便朝着演武场走去,准备开始下午的打法练习。
演武场在下午时分依旧人声鼎沸,呼喝声、拳脚破风声不绝于耳。
为避免武徒拥挤,场地一分为二,左边区域由面色微沉的赵教习负责,右边则站着那位眼神锐利如鹰的李教习。
两位教习都是象形拳的高手,陆九看见左边的人稍少一些,便站到了左边。
杨纪练的是兵形拳,按理说可以自由选择,但见陆九过去,他也下意识跟了过去。
来之前杨纪还担心,自己修行的是兵形拳,今天的教习都是象形拳高手会不会有所影响?
但陆九跟杨纪说,无论是象形拳还是兵形拳,其最终的拳理都是一样的。所以不用担心因教习所擅长的拳法不同,会影响自己的打法。
两人刚踏入左边区域的范围,赵教习那冰冷的目光就如附骨之蛆般扫了过来,尤其在陆九身上停留,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和一丝厌烦。
“陆九!”赵教习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刺骨的寒意,瞬间压过了周围的嘈杂,“把你那套鹤形拳再打一遍我看看!“
陆九心中一沉,暗自皱眉,不明情况,但还是压下负面情绪,走到场中一块空地,深吸一口气,摆开鹤形拳的起手式“鹤立松梢”。
他尽力凝神,回忆着动作要领,然而身体依旧残留着上午惩罚的疲惫和酸痛,动作难免有些迟滞,少了鹤形应有的那份轻灵与飘逸。
“停!”刚做了个“白鹤亮翅”的动作,赵教习就厉声喝止,脸上满是讥讽与刻薄,“上次教的要点都忘到九霄云外去了?还是说,今天打赢了王贵,就觉得自己翅膀硬了?”
“你这叫鹤形?我看是瘟鸡扑腾!腰是死的吗?僵得像根木头!含胸拔背懂不懂?你这叫含胸?分明是缩头乌龟!”
“气息散乱如麻,劲力浮夸无力!半点神韵都没有!还有那眼神,涣散无光,练的什么狗屁东西!”
尖酸刻薄的批评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扎在陆九身上。
周围一些学徒投来或同情或幸灾乐祸的目光,更让陆九感到难堪。
陆九脸色涨红,拳头在身侧紧握,指节发白,却强忍着没有反驳,只是胸膛剧烈起伏。
“就这水平,也敢在武馆里逞凶斗狠?简首是丢人现眼,不知天高地厚!”
赵教习继续斥责,句句诛心,“陆家的脸都让你丢尽了!婢生子就是婢生子,上不得台面!”
最后这句话,彻底点燃了陆九的怒火。
杨纪在一旁看得眉头紧锁,赵教习这哪里是指点?分明是公报私仇,借机羞辱!
“你娘……”
陆九猛的抬头,眼中血丝隐现,透露着一股疯狂之色,刚要开口。
右边区域却传来了一个平静却极具穿透力的声音:
“鹤形拳”,讲究的是轻灵机变,飘逸出尘。
“鹤立松梢”,重心当如松针承雪,看似轻盈,实则根稳‘白鹤亮翅’,肩胛需如鹤翼舒张,引而不发,劲含千钧。
陆九,你刚才重心不稳,肩胛僵硬,劲力散而不凝,确实差得远。”
说话的是李教习,他不知何时己走到两个区域的交界处,目光如电,精准地点出了陆九动作的缺陷。
他的话语同样是指出问题,但语气平和,不带丝毫侮辱,只有武者的严谨。
赵教习脸色一沉,正要发作。
却见李教习话锋一转,看向陆九,眼神中带着一丝难得的温和:“不过,鹤形拳的神韵,在于心意。心中有鹤,形方有神。”
“陆九,你心中有怒,有恨,有憋屈,这怒恨憋屈堵塞了你的心窍,如何能体会鹤的逍遥?过来。”
李教习对陆九招了招手,示意他到右边区域来。
赵教习顿时脸色铁青,怒道:“李教习!你这是什么意思?陆九刚才站的是左边,你这是要坏武馆的规矩吗?”
“规矩?”
李教习淡淡地瞥了他一眼,“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武馆教习,职责是教导弟子成才。”
“陆九在你这里,只听到刻薄的羞辱,得不到半点有益的指点。与其让他在这里浪费时间,沾染戾气,不如到我这边来,我教他如何将心中的怒意,化为拳中的力量。”
“难道说你觉得我教的“鹤形拳”差?”
“还是说你想跟我比划比划?”
李教习眼中突然精光爆闪,浑身战意升腾。
李教习的话语平静,却字字如刀,首指核心。
尤其最后那句“想跟我比划比划?”,更是如同惊雷炸响在演武场!
伴随着话音,一股无形、锐利的“势”猛地从他身上升腾而起!
那并非刻意针对某个人,而是瞬间笼罩了整个演武场左侧区域!
左侧众人心中瞬间升起一股惊悚感,犹如被猛禽盯上的猎物,额头上冒出冷汗!
空气仿佛凝固了。
原本嘈杂的呼喝声、拳脚破风声戛然而止。
所有在赵教习这边练习的学徒,都感到一股难以言喻的压迫感降临心头,呼吸骤然一窒,气血运行都仿佛迟滞了几分。
离得近的几人更是脸色发白,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几步。
赵教习首当其冲!
“这家伙儿!莫非真想动手!”
赵教习觉得一股磅礴、锐利、仿佛能刺穿一切虚妄的武道意志扑面而来,如同无形的巨浪拍打在他的心神之上!
“混蛋!”
他心中恼怒,“以为自己领悟了“势”,就真当老子怕你!”,体内气血疯狂运转,浑身爆发出阵阵红光!
但自家知道自家事,自己气血被这股“势”狠狠一压,竟有些溃散的趋势,自己再这样恐怕难以持久!
“妈的!还不收手?!!”
正在两人对峙之时,突然一个声音打破寂静。
“好热闹啊!一来就看见两位教习给学生演练武学道义。”
凝固的气场瞬间被打破!
众武徒如释重负,抬头望去原来是“摸骨”的林教习。
“二位都是武馆的支柱,何必动手伤了和气!”
林教习看着剑拔弩张的场面笑了笑。
“哼!”
赵教席冷哼一声,慢慢散去血气。
过身去,背对着林、李教习和陆九杨纪等人,对着场中噤若寒蝉的其他学徒厉声喝道:“看什么看!都给我练起来!今日打法量加倍!完不成的,谁都别走!”
李教习见状,也不再逼迫,只是轻蔑的扯了扯嘴角,也收回自身气势。
“不知林兄前来所为何事?”
李教习嘴角噙笑向着林教习拱手道。
“哦,是为了这小子!”随后林教习指了指杨纪。
杨纪也瞬间愣住了,“我?”,杨纪有些丈二何尝摸不着头脑?
虽然之前是林教习领着自己入的兵形拳门儿,但是后来也从陆九口中知道,这位林教习只负责摸骨,不管教授打法。
教授兵形拳的打法是另外一位教习。
只不过今天那位教习并未来演武场。
“呵呵,林兄请自便。”
随后李教习当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对着还有些发懵的陆九温和地点点头:“陆九,过来吧。”
陆九这才如梦初醒,心中翻腾着巨大的震撼和对李教习的无限感激。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心绪,对着李教习深深一躬:“是!谢李教习!”
他快步走向右边区域,脚步前所未有的坚定,看都没再看赵教习那僵硬的背影一眼。
陆九站到右边后,有些担心的看着杨纪。
“不知道林教习找杨纪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
“小子,走吧!”
林教习笑眯眯对杨纪说完转身离去。
杨纪略做犹豫,感觉林教习并没有恶意后便跟了上去。
边走,杨纪边心中感慨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感受到高阶武者“势”的可怕威力,那不仅仅是力量,更是一种精神层面的绝对压制!
“小子,想什么呢?”
林教习似乎看出了杨纪在走神,开口将将杨纪从震撼的余韵中拉回现实。
他快步跟上林教习,深吸了一口气,坦率地回答:“回教习,弟子方才……是被李教习的‘势’所慑。那种感觉……如同被无形的巨山压顶,又像是被锐利的锋芒锁定,气血凝滞,心神动摇。”
“弟子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武道之威,竟能如此慑人心魄!”
林教习闻言,脚步未停,他侧头瞥了杨纪一眼,眼神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哦?能有这种感悟,没有白瞎了上午那场机缘。”
“李教习的‘鹤唳九霄势’,锐利无匹,洞察秋毫,你能感受到,是好事,也是你日后努力的方向。”
“但是也不要以为有了“势”便可为所欲为,目空一切!”
“势”乃心志、气血、武道意志凝练外显之象。
意志越坚,修为越高,“势”便越强。
所以武道路漫漫,不可懈怠,当上下求索!
否则不重气血,不求武道坚韧意志,即便是年轻时领悟了“势”,也终将会泯然众人矣!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有些意味深长:“不过,小子,饭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你现在最紧要的,是把根基打牢。”
“我知道你小子还领悟了“势”,而且还颇为霸道!”
“但是你觉得你自己现在能够支撑得起那股霸道的“刀势”吗!”
“我问你,你在与人争斗的时候能用几次?怕是用不了两三次,整个右臂就得爆碎!”
“教习!你…你怎么知道?是于教习告诉你的?”
“呵呵,废话!要不然我是从哪知道的?你小子天生适合练兵形拳,现在又领悟了刀“势”,只要不出差错,武道未来是有的!”林教习向杨纪翻了个白眼。
“老子只是不想让你这一身的天赋荒废了!”
说话间,两人己经再次来到了那处僻静的小院。
院子里己经有两个人在练习。
其中一人身材极为魁梧,双臂肌肉虬结,如同精铁铸就,比常人大腿还粗。
他正挥舞着一对沉重的短柄铜锤,动作看似缓慢笨拙,但每一次挥动都带着沉闷的破空声,仿佛连空气都要被砸塌陷。
铜锤在他手中如同风车般旋转、砸落,招式大开大合,刚猛无俦!
另一人则是一位少女,身材高挑,穿着合身的劲装,勾勒出矫健的线条。
她面容清丽,一双柳叶弯弯眉下是明亮有神的眼眸,透着一股逼人的英气。
此刻她手持一杆白蜡木长枪,身随枪走,枪随身转,枪尖如同毒蛇吐信,时而疾刺如电,时而横扫如鞭,枪花点点,寒光烁烁,动作流畅而凌厉,显然深得枪形拳的精髓。
这魁梧汉子和英气少女见林教习带着杨纪进来,只是略作点头,并未停下手中的练习,依旧全神贯注地打磨着自己的锤法、枪法,仿佛外界的一切都与他们无关。院子里回荡着铜锤的破风声和长枪撕裂空气的锐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