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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时的阳光刺得人睁不开眼。
漱玉宫内，陆贞珍端坐镜前，任由宫女为她戴上沉重的九翟冠。金丝累成的翟鸟展翅欲飞，镶嵌的珍珠颗颗圆润，却压得她颈骨生疼。镜中女子妆容精致，一袭正红宫装绣满金凤，与那日贵妃的装扮如出一辙——这是皇帝亲赐的礼服，也是将她推入风暴中心的战袍。
“公主真美。”春桃为她整理裙裾，声音却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今晨太医院送来“安神汤”，被陆贞珍暗中替换，但碗沿残留的淡紫色药渍证实了最坏的猜测——魂归散己混入她的饮食。
陆贞珍指尖划过袖中暗袋，那里藏着解毒丸和银簪。五个时辰前从太医院地窖带回的血书与玉佩紧贴心口，冰凉如刃。
“世子殿下到——”宫门外突然传来通传。
陆贞珍呼吸一窒。王宇哲提前入宫了！
她尚未转身，一股凛冽的气息己侵入殿内。不同于吴宫惯用的龙涎香，这是雪松与皮革混合的味道，带着北疆风雪的寒意。
铜镜中映出一个高大的身影。玄色蟒袍勾勒出宽肩窄腰，金冠束起墨黑长发，剑眉下那双鹰隼般的眼睛——陆贞珍死都不会忘记。五年前雁门关外，就是这双眼睛隔着漫天黄沙与她对峙，最后被她一箭射落头盔。
“萧玉公主？”他的声音比记忆中更低沉，带着审视的意味。
陆贞珍强迫自己转身，露出痴傻的笑容：“好看...哥哥好看...”
王宇哲眉头微不可察地一蹙。他缓步走近，目光如实质般扫过她的发髻、眉眼、指尖，最后停留在她因紧张而微微蜷缩的右手——那是常年握剑之人才有的下意识防御姿态。
“公主似乎...不似传闻中那般怯懦。”他突然开口，目光锁住她的眼睛。
陆贞珍心头警铃大作。他察觉了什么？她故意踉跄一步，笨拙地抓住旁边宫女的胳膊：“怕怕...高...”
王宇哲没有接话，只是从怀中取出一个细长锦盒：“北镜薄礼，望公主笑纳。”
盒中是一柄镶满宝石的匕首。陆贞珍瞳孔骤缩——这是她前世生擒他时缴获的战利品！后来两国议和，她亲手还给了他！
“刀刀...危险...”她假装害怕地后退。
“削水果正好。”王宇哲将匕首放在她掌心，指尖有意无意擦过她的虎口——那里前世有一道箭伤疤痕，如今萧玉的手却光滑如玉，“公主的手，很适合握刀。”
这句话如惊雷炸响。陆贞珍猛地抽回手，后背渗出冷汗。他是试探，还是...认出了什么？
“世子说笑了。”春桃连忙打圆场，“公主连剪子都拿不稳呢。”
王宇哲不置可否，目光转向窗外：“时辰不早，该赴宴了。”
**宫宴·风暴中心**
太和殿内丝竹喧天，陆贞珍却如坐针毡。王宇哲的席位正对着她，那道探究的视线如芒在背。更让她不安的是，李洲的位置竟紧邻吴国宰相，此刻正与贵妃交换着心照不宣的眼神。
“林国使节到——”太监尖利的通传压下乐声。
殿门洞开，一个身着林国赤金宫装的女子款步而入。她戴着垂纱帷帽，身姿窈窕，行走间环佩叮咚。行至御前，她盈盈下拜：“林国使节陆璃，奉我王之命，恭贺吴皇万寿无疆。”
陆璃？陆贞珍手中的玉箸“啪”地掉在桌上。这声音...这名字...
使节缓缓掀开帷帽。
时间仿佛在那一刻凝固。面纱下是一张与陆贞珍前世有七分相似的脸！柳叶眉，含情目，左眼下一颗小小的泪痣——正是她同父异母的妹妹，陆狸！
“哐当！”陆贞珍撞翻了面前酒盏，琥珀色的液体瞬间染红裙裾。她浑身血液逆流，指甲深深掐入掌心，才勉强压下扑上去撕碎那张脸的冲动。
“玉儿！”皇帝皱眉。
“无妨。”贵妃笑着打圆场，眼底却一片冰冷，“璃使者远道而来，公主这是欢喜得失态了。”
陆狸——现在该叫她陆璃——目光转向陆贞珍，唇角勾起一抹完美的假笑：“这位便是萧玉公主？果然如传闻中...天真烂漫。”她特意加重了最后西字，充满讥诮。
陆贞珍死死盯着她抬起的左手。宽大的袖口滑落半寸，露出腕上一道月牙形的陈旧疤痕——正是记忆中毒杀孝贤皇后时留下的！
“姐姐...”一个微弱的声音在陆贞珍脑海深处响起，饱含刻骨的恨意与痛苦。是萧玉！她认出了这个杀害生母的凶手！
“公主为何一首盯着本使的手？”陆璃故作惊讶，“可是这镯子新奇？”她故意晃了晃手腕，一只赤金嵌红宝的镯子熠熠生辉。
陆贞珍强迫自己咧嘴傻笑：“亮亮...镯子亮亮...” 胃里却翻江倒海，几乎要呕吐出来。
“公主喜欢？”陆璃眼中闪过一丝恶毒的光，“本使还有更好的礼物。”她击掌三下，随从捧上一个长条玉盒。
盒盖开启的瞬间，陆贞珍如遭雷击——盒中红绸上，静静躺着一支赤金点翠凤钗！钗头凤凰展翅，凤喙尖锐如针，与她记忆中插入孝贤皇后心口的那支一模一样！
“此乃我林国巧匠所制‘九转玲珑钗’。”陆璃取出金钗，步步逼近，“听闻公主即将大婚，此钗寓意‘涅槃重生’，最是吉祥。”她刻意加重“重生”二字，目光如毒蛇般缠绕着陆贞珍。
“来，本使亲自为公主簪上。”冰冷的金钗贴近鬓发，凤喙正对太阳穴！陆贞珍看得分明——凤喙尖端有细微孔洞，显然淬了剧毒！
殿内死寂。所有人都看着这“亲厚”的一幕。皇帝欲言又止，贵妃嘴角噙着冷笑，李洲低头饮酒，王宇哲则眯起了眼睛。
陆贞珍全身肌肉绷紧。躲，则暴露清醒；不躲，立毙当场！
就在凤喙即将刺入皮肤的刹那——
“叮！”
一只白玉酒盏横空飞来，精准击中金钗！钗子应声落地，酒液溅了陆璃满袖。
“世子这是何意？！”陆璃勃然变色。
王宇哲慢条斯理地擦拭手指：“手滑。使者这钗子太过锋利，万一伤着公主，恐伤两国和气。”他看向陆贞珍，目光深沉，“公主，您说是不是？”
陆贞珍心脏狂跳，勉强挤出傻笑：“痛痛...怕尖尖...”
一场危机暂时化解。陆璃强忍怒意回到座位，与李洲交换了一个阴鸷的眼神。陆贞珍则垂眸掩住眼中翻涌的杀意——刚才酒盏飞来瞬间，她分明看见王宇哲指尖残留的劲气，那是林国陆氏独门内功“流云劲”的手法！他怎么会？！
宴会继续，歌舞升平下暗流汹涌。陆璃借敬酒之机，再次发难：
“其实本使此行，还为化解一桩旧怨。”她笑靥如花，“五年前雁门关之战，贵国一位女将军生擒我国王世子，后却‘暴毙’身亡。我王深感惋惜，特命本使寻访其遗物，以慰英灵。”
她故意顿了顿，目光扫过全场：“听闻...那女将军有枚贴身玉佩，形制特殊，不知可有人见过？”
陆贞珍袖中的手猛然攥紧！那枚半边虎符半边梅的玉佩，是母亲遗物，她从不离身！前世“暴毙”后，玉佩就不知所踪！
“使者说的，可是此物？”李洲突然开口，从怀中取出一枚玉佩——正是陆贞珍那枚！
“李大人何处得来？”陆璃故作惊讶。
“此乃在下未婚妻遗物。”李洲面露“哀戚”，“她临终前托付于我，嘱我...转交有缘人。”他将玉佩递向陆璃，指尖却在玉佩边缘一个不起眼的凹陷处轻轻一按！
“咔哒”一声微响，玉佩竟从中间裂开，露出夹层中的一张薄绢！
“此乃陆将军临终血书。”李洲语出惊人，“揭露当年雁门关真相——她通敌叛国，私放敌酋王宇哲，事后畏罪自尽！”
“轰！”陆贞珍脑中一片空白。通敌？私放？血书？！她死死盯着那张绢布，上面字迹竟与她的一般无二！可这分明是栽赃！
满殿哗然！无数目光利箭般射向王宇哲。皇帝脸色铁青：“世子，可有此事？”
王宇哲把玩着酒杯，忽然轻笑一声：“李大人故事编得精彩。不过...”他抬眼，目光如冰刃首刺李洲，“陆将军若真通敌，当年就该让本王踏平雁门关，何至于一箭射穿本王肩胛骨？”他猛地扯开衣襟，露出左肩一道狰狞的箭疤！
“至于这血书...”王宇哲起身，一步步走向李洲，“本王倒要请教，一个‘自尽’的人，如何用右手写下血书？”他猛地抓起陆贞珍的右手举高，“陆将军惯用左手，虎口有茧！而公主这右手——可干净得很！”
所有人的目光聚焦在陆贞珍光滑的右手虎口。李洲脸色瞬间惨白！
陆贞珍浑身血液几乎凝固。王宇哲不仅知道她左撇子，还记得虎口的茧！他究竟...
“够了！”皇帝厉声喝止，“陈年旧事，休要再提！今日是给世子和公主接风！”
宴会不欢而散。陆贞珍浑浑噩噩回到漱玉宫，刚屏退左右，一口黑血就喷了出来！魂归散的毒性终于发作！
“将军！”春桃惊呼。
“...玉佩...”陆贞珍攥住春桃的手，眼前阵阵发黑，“李洲...陆璃...他们是一伙的...玉佩夹层...”
她想起李洲按动玉佩的动作。前世她从未发现玉佩有机关！那夹层里的“血书”，显然是早有预谋的伪造！而陆璃的出现，就是为了当众坐实她“叛国”的罪名，彻底搞臭她的身后名，同时打击王宇哲！
“还有...王宇哲...”她喘息着，“他为什么...知道这么多...”
殿门突然被推开，王宇哲高大的身影立在月光中，声音听不出情绪：
“因为五年前雁门关，你放走本王时，说过一句话。”
他一步步走近，在陆贞珍惊骇的目光中俯身，一字一句复述：
“‘今日放你，是敬你是条汉子。他日战场再见，我必取你项上人头！’——陆贞珍将军，别来无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