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血浆。
魂归散的剧毒在陆贞珍的西肢百骸中肆虐、狂欢,每一次心跳都伴随着撕裂般的钝痛,每一次呼吸都如同吞咽烧红的刀片。冰冷的死亡触手缠绕着她的意识,试图将她拖入永恒的深渊。但更深的黑暗里,有一股微弱却执拗的力量在呼唤她,拉扯她。
“姐姐...姐姐...” 是萧玉!她的声音不再是模糊的意念,而是带着清晰哭腔的童音,充满了无尽的恐惧和依恋,“...好痛...玉儿好痛...帮帮玉儿...”
陆贞珍的意识在剧毒的泥沼中挣扎。帮?她自身难保!但萧玉灵魂传递来的那份深入骨髓的痛苦和绝望,竟奇迹般地与她前世的死亡记忆产生了强烈的共鸣——那是同样被至亲背叛、被剧毒侵蚀的痛苦!
“...冷...好冷...” 萧玉的灵魂啜泣着,“...心口...娘亲给的...暖暖...”
心口?娘亲给的?陆贞珍混乱的意识如同被一道闪电劈开!她濒死涣散的手指,仿佛被无形的线牵引着,艰难地、颤抖地摸索向自己紧贴胸口的暗袋——那里藏着孝贤皇后遗留的血书和那半块玉佩!
指尖触碰到冰冷的玉璧,一股奇异的暖流瞬间涌入,虽然微弱,却如同暗夜中的一点星火,暂时驱散了部分死亡的寒意。是这块玉!萧玉说的是这块玉!
“...对了...娘亲说...玉在人在...” 萧玉的声音带着一丝孺慕的安慰,指引着她,“...暖的...贴在...伤处...”
伤处?陆贞珍昏沉的脑海中浮现王宇哲在她胸前划开的那道十字伤口,此刻正火烧火燎地痛着。几乎是本能地,她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将紧握着半块玉佩的手,死死地按在了左胸上方那道狰狞的伤口上!
**“呃——!”**
预想中伤口被压迫的剧痛并未传来!相反,一股温和却沛然的暖意,如同初春解冻的溪流,自玉佩与伤口接触的地方汹涌而出!这股暖流带着一种奇特的安抚力量,迅速流淌过她被剧毒蹂躏得千疮百孔的经脉,竟奇迹般地压制住了魂归散那狂暴的毒性!虽然无法解毒,却如同在熊熊烈火中筑起了一道冰墙,为她濒临崩溃的生机争取到了宝贵的喘息之机!
陆贞珍急促的喘息奇迹般地平稳了一丝,紧蹙的眉头微微舒展。这变化立刻被寸步不离守在榻边的王宇哲捕捉到!
“玉佩?” 王宇哲的目光锐利如鹰隼,瞬间锁定了她死死按在胸口的手,以及指缝间露出的那抹温润玉色。他毫不犹豫,俯身小心而坚定地掰开她紧握的手指。
半枚玉佩暴露在烛光下。
玉质温润,雕工古朴,是半边展翅凤凰的造型,断口处参差不齐,显然是被暴力损毁。王宇哲的目光扫过玉佩,瞳孔骤然收缩!这玉质、这雕工、这断痕...他太熟悉了!就在几个时辰前的宫宴上,李洲展示过另外半枚!那是陆贞珍的遗物!
但这半枚玉佩,此刻却在这个“萧玉”公主手中,还被视若性命般贴身珍藏,甚至能在她濒死时产生奇异反应?
“...娘亲...玉儿想娘亲...” 陆贞珍苍白的唇瓣无意识地翕动着,发出梦呓般的低喃,是萧玉残留意识在痛苦中呼唤生母。
娘亲?玉佩?王宇哲脑中如同惊雷炸响!无数线索碎片瞬间拼合成一个惊世骇俗的真相!
孝贤皇后陆瑛是林国镇北王之女!
陆贞珍也是林国镇北王之女(虽然是养女,但名义上是嫡女)!
陆瑛嫁入吴国为后,诞下萧玉!
陆贞珍的玉佩是她生母(传闻是镇北王早逝的侧妃)遗物!
而萧玉贴身珍藏的半枚玉佩,竟与陆贞珍那半枚本是一体!
一个石破天惊的念头冲破所有迷雾——萧玉公主,孝贤皇后陆瑛之女,与陆贞珍将军,是血脉相连的同母异父姐妹!她们的母亲,极可能都指向那位早逝的林国镇北王侧妃!这块玉佩,是她们生母留给两个女儿唯一的信物!它本是一对,分别给了两个女儿!
所以萧玉的灵魂会对陆贞珍产生如此强烈的亲近感和依赖!
所以陆贞珍能在这具身体里重生!
所以这块玉佩会对她们两人都产生反应!
“陆贞珍...萧玉...” 王宇哲看着榻上女子苍白如纸、冷汗涔涔却依旧难掩绝色的面容,心中翻涌起前所未有的惊涛骇浪。借尸还魂的离奇背后,竟隐藏着如此深沉的血脉羁绊!陆狸(贵妃)和李洲,不仅害死了陆贞珍,更毒害了她的亲妹妹整整十年!这是何等令人发指的罪行!
就在他心神剧震之际,陆贞珍因玉佩暖流带来的短暂舒缓似乎到了极限,魂归散的阴毒再次反扑!她身体猛地一弓,一口比之前颜色更暗、更粘稠的紫黑色毒血喷了出来!按着玉佩的手也无力地滑落!
玉佩掉落,翻转。
王宇哲眼疾手快地抄住,入手温润依旧。就在玉佩翻转的瞬间,借着烛光,他敏锐地看到玉佩内侧靠近断口处,似乎有极其细微的刻痕!
他立刻将玉佩凑近烛火,凝神细看。只见那光滑的玉璧内侧,竟用肉眼几乎难以辨认的微雕技艺,刻着几个小字:**“珍重,吾儿。玉碎情存,丹藏凤目。”**
珍?玉?丹藏凤目?
王宇哲的目光猛地投向玉佩上凤凰的眼睛!那镶嵌着红宝石的凤目!他毫不犹豫,用匕首尖端极其小心地撬向凤目边缘的红宝石!
“咔哒”一声轻响,红宝石竟是一个精巧的盖子,被撬开了!里面是中空的!一枚米粒大小、通体、散发着淡淡清苦药香的赤金色丹丸,正静静躺在其中!
解药?!王宇哲的心脏狂跳起来!孝贤皇后竟在女儿玉佩中暗藏了救命灵丹!她早预知了女儿会遭毒手?!
“快!水!” 王宇哲低吼,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春桃早己吓得魂飞魄散,此刻如梦初醒,慌忙递上温水。
王宇哲小心翼翼取出那枚赤金丹丸,捏开陆贞珍的嘴,将丹药塞入她舌下。丹药入口即化,一股比玉佩暖流更精纯、更浩大的清凉气息瞬间弥漫开来,如同甘霖洒向龟裂焦灼的大地!陆贞珍体内狂暴肆虐的魂归散剧毒,如同遇到了克星,竟发出无声的“嘶鸣”,迅速地被压制、消融!
她脸上的青黑死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紧蹙的眉头终于松开,呼吸也渐渐变得悠长平稳,虽然依旧虚弱,但那股萦绕不散的死亡气息,终于消散了!
“将军!” 春桃喜极而泣,扑到床边。
王宇哲长长舒了一口气,紧绷的神经稍缓。他看着掌中那半枚救命的玉佩,又看向榻上昏睡的女子,眼神复杂到了极点。陆贞珍...萧玉...这对命运多舛的姐妹,以如此离奇的方式“合二为一”。
他轻轻拿起陆贞珍滑落的手,想将玉佩放回她掌心。就在他触碰到她指尖的瞬间,目光却骤然凝固在她因毒发挣扎而微微敞开的领口下方——靠近肩颈的位置!
那里,原本应该光滑细腻的肌肤上,靠近肩胛骨的地方,赫然有一道极其细微、几乎与肤色融为一体的浅粉色凸起疤痕!疤痕的形状...王宇哲的心跳漏了一拍——那分明是一道陈年的箭伤愈合后的痕迹!位置、形状,与他记忆中雁门关那一箭射中陆贞珍肩胛骨的位置,完全吻合!
而在这道箭痕疤痕的末端,靠近颈部的皮肤,似乎...不太对劲?那里的肤色与周围有极其细微的差异,边缘似乎有一丝肉眼几乎不可见的卷翘?
一个更大胆、更疯狂的念头冲入王宇哲脑海!他不再犹豫,伸出手指,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微颤,极其小心地触碰向那处卷翘的边缘。
指尖传来极其细微的、类似极薄树皮剥离的触感!
他屏住呼吸,用指甲尖极其轻柔地挑起那一丝微不可查的卷边,然后,缓缓地、小心翼翼地向旁边揭开...
一小片薄如蝉翼、近乎透明的“皮肤”被揭了下来!露出了下方真实的肌肤——那肌肤的颜色比覆盖物略深一点点,更重要的是,在真实肌肤靠近锁骨的位置,赫然烙印着一个拇指大小的、深青色的独特印记——一只展翅欲飞、爪下擒蛇的玄鸟!
这是林国陆氏核心子弟才会拥有的“玄鸟印”!是陆贞珍身份的绝对铁证!
王宇哲如遭雷击,僵在原地!他看着榻上昏迷的女子,又低头看看自己指尖那片薄如无物的精巧“人皮面具”碎片,再看看她肩颈处真实的箭痕和玄鸟烙印...
所有的谜团,在这一刻被彻底撕开!
眼前的人,是借尸还魂的陆贞珍无疑!她不仅灵魂占据了萧玉公主的身体,更使用了极其高明的易容术,完美地掩盖了身体上属于“陆贞珍”的致命印记(箭疤和玄鸟印)!难怪太医诊脉、宫女伺候都未曾发现异常!这易容之术,简首鬼斧神工!若非魂归散毒性引发高热和挣扎导致面具边缘微微卷翘,若非他因玉佩线索而格外关注,根本不可能发现!
“好一个金蝉脱壳...好一个李代桃僵...” 王宇哲低声自语,声音里充满了难以言喻的震撼、钦佩,以及一丝冰冷的愤怒。震撼于她的手段与坚韧,愤怒于那将她(们)逼至如此绝境的幕后黑手!
他缓缓握紧了拳头,指节因用力而发白。目光再次落到陆贞珍苍白却己恢复生机的脸上,眼神变得无比锐利和坚定。
“陆贞珍,” 他俯下身,在她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一字一句,如同立下血誓:
“既然天意让你以这种方式归来,借萧玉之身,承两世血仇...那本王便助你一臂之力!”
“陆狸、李洲、林源...所有沾满你与你妹妹鲜血之人...”
“本王与你,同诛此獠!”
话音落下,他拿起那半枚温润的玉佩,轻轻放回她紧贴心口的位置。玉佩触碰到肌肤,似乎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嗡鸣,淡淡的暖意再次散开。
殿外,风雨欲来。殿内,宿敌成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