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战席的灯光,惨白得刺眼。
巨大的积分榜上,那个猩红的“0”和刺目的“第十六名”,像两根烧红的钢针,狠狠扎在每一个星火队员的视网膜上,也扎在他们刚刚燃起就被无情浇灭的心上。
场馆内的喧嚣似乎被隔音玻璃隔绝了,只剩下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般的真空。阿哲和小莫低着头,肩膀垮塌,手指无意识地抠着鼠标垫的边缘,脸色比纸还白。夏灼呆呆地看着自己灰暗的屏幕,屏幕上还残留着被98K击倒前最后一帧的画面——光秃秃的山崖,以及不远处,那个属于陆沉的、还冒着微弱青烟的盒子。
队长…
那个在训练赛被三队围剿时冷静指挥突围的队长…
那个在集装箱地狱里精准点出他弱点的队长…
那个在深夜训练室回放他37次失败录像的队长…
那个在P城枪林弹雨中不顾一切冲出来救他的队长…
那个…被他亲手害死的队长…
巨大的自责和冰冷的绝望如同藤蔓,紧紧缠绕住夏灼的心脏,勒得他几乎无法呼吸。手腕上那条崭新的银灰色火花绷带,此刻仿佛变成了烧红的烙铁,烫得他皮肤生疼,更像一个无声的嘲讽,嘲笑他的无能,嘲笑他辜负了所有的期望。
他僵硬地、极其缓慢地,扭动脖子,看向旁边的座位。
陆沉己经摘下了隔音耳机。他没有看任何人,也没有看灰暗的屏幕。他只是微微仰着头,靠在冰冷的电竞椅背里,闭着眼睛。场馆顶部强烈的射灯打在他毫无血色的脸上,勾勒出冷硬而疲惫的轮廓,眼下带着浓重的青影。他薄薄的嘴唇抿成一条没有弧度的首线,喉结极其缓慢地滚动了一下,仿佛在艰难地吞咽着什么苦涩的东西。那是一种深沉的、令人心头发紧的沉默。没有愤怒,没有斥责,只有一种近乎实质性的、沉重的疲惫和失望。
夏灼的心,也跟着沉到了无底的冰窟。他宁愿陆沉像平时一样毒舌地骂他“移动快递箱”,宁愿他用战术板敲自己的头,也不愿面对这种令人窒息的沉默。这沉默,比任何责难都更锋利,更让他痛彻心扉。
“走吧。”老K低沉沙哑的声音从后台通道口传来,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寂静。他脸色铁青,眉头拧成了疙瘩,眼神复杂地扫过队员们,尤其在夏灼和陆沉身上停留了一下,最终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
队员们如同提线木偶般,沉默地站起身,收拾着外设。没有人说话,沉重的气氛几乎能将空气凝固。夏灼低着头,不敢看任何人,机械地将键盘线缠好,塞进背包。他能感觉到西面八方投射过来的目光——有同情,有失望,但更多的是来自对手和观众席毫不掩饰的嘲弄和鄙夷。
离开对战席,走向后台通道。通道不长,却仿佛走了一个世纪。刚走出通道口,隔绝的声浪瞬间如同海啸般扑面而来!但这一次,不再是欢呼,而是混杂着嘘声、议论、甚至毫不掩饰的嘲笑!
“就这?‘沉默之火’?我看是哑火吧!”
“那个Spark真是莽夫啊!害死全队!”
“Silence也是,状态下滑这么严重?被Hunter当靶子打!”
“星火今年怕不是真要降级哦?”
“笑死,开局十六名,反向冲分是吧?”
“还双核驱动?我看是双坑吧!”
“Spark赶紧退役吧!别丢人了!”
刺耳的话语如同冰冷的毒箭,精准地射向星火众人,尤其是夏灼。他感觉脸上火辣辣的,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他下意识地攥紧了背包带子,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阿哲和小莫脸色也难看至极,低着头加快脚步。
就在这时,一群扛着长枪短炮的记者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鲨鱼,猛地从休息区方向围堵过来!闪光灯噼里啪啦地亮成一片,刺得人睁不开眼!
“Silence!作为队伍核心,你对首战惨败有什么想说的?是队伍磨合问题还是战术失误?”
“Spark选手!你在P城关键失误导致Silence重伤,后期转移又犹豫不决再次被击倒,你觉得你的表现配得上职业选手的称号吗?”
“老K教练!星火战队围绕‘沉默之火’构建的新战术首秀即崩盘,是否证明这个战术本身就是个错误?你们会考虑调整核心阵容吗?”
“林经理!星火战队开局垫底,保级形势严峻,俱乐部高层是否会对战队进行问责?”
尖锐的问题如同连珠炮般砸来,话筒几乎要怼到队员们的脸上。阿哲和小莫被挤得踉跄了一下,脸色更加苍白。老K黑着脸,试图拨开人群:“让一让!现在不接受采访!让一让!”
混乱中,夏灼感觉自己的胳膊被人狠狠拽了一下,一个话筒硬生生塞到了他嘴边,一个记者咄咄逼人地问:“Spark!网上都在说你是队伍最大的短板!是‘沉默之火’战术失败的根源!你对此有什么回应?!”
夏灼猛地抬头,对上一双充满猎奇和审视的眼睛。他张了张嘴,喉咙却像是被砂纸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回应?他能回应什么?承认自己就是那个罪魁祸首吗?巨大的委屈和压力瞬间冲垮了他摇摇欲坠的心理防线,眼圈瞬间红了。
就在他几乎要被这汹涌的恶意吞没时,一只骨节分明、略显苍白的手突然伸了过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一把拨开了几乎怼到夏灼脸上的话筒!
是陆沉!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夏灼身前,用自己不算宽阔的后背,替他挡开了大部分镜头和刺眼的白光。他依旧没什么表情,脸上带着长途跋涉般的疲惫,但那双深不见底的墨色眼眸,此刻却冰冷得如同极地寒冰,锐利地扫过面前那群聒噪的记者。
“让开。”陆沉的声音不高,甚至带着一丝刚睡醒般的沙哑,但那冰冷的气场和话语中不容置疑的威压,却让前排几个气势汹汹的记者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Silence!你…”
有记者还想追问。
陆沉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精准地钉在那个开口的记者脸上,薄唇微启,只吐出两个字:
“闭嘴。”
那记者被他看得心头一寒,后面的话硬生生卡在了喉咙里。
陆沉不再理会他们,转身,目光落在脸色惨白、眼圈发红的夏灼身上,停留了极其短暂的一瞬。那眼神极其复杂,有未散的冰冷,有深沉的疲惫,似乎还夹杂着一丝极其隐晦的…夏灼看不懂的东西。他什么也没说,只是伸手,极其自然地、甚至带着点习惯性地,抓住了夏灼背包的肩带,轻轻一拽。
“走。”一个简单的字眼,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夏灼被他拽得一个趔趄,下意识地跟上他的脚步。陆沉用身体隔开混乱的人群,为夏灼、也为身后的阿哲小莫和老K,硬生生开出一条路。记者们被他的气势所慑,加上老K和林薇终于赶过来的工作人员阻拦,只能不甘心地举着相机拍着他们沉默离去的背影。
回到战队专属的休息室,关上门,终于隔绝了外面所有的喧嚣和恶意。休息室里一片压抑的死寂,只有空调低沉的嗡鸣。
阿哲和小莫瘫坐在沙发上,眼神空洞。老K烦躁地抓着自己的头发,在狭小的空间里来回踱步。林薇靠在门边,抱着手臂,脸色凝重,眼神锐利地扫过每一个队员,最终落在角落的陆沉和低着头如同犯错孩子般的夏灼身上。
“都说说吧。”林薇的声音打破了沉默,冷静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严厉,“第一局打成这样,问题出在哪?”
没有人说话。沉重的气氛几乎要凝成实质。
夏灼的头垂得更低了,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他知道问题最大的就是自己。他应该站出来承认错误,承担骂名。但巨大的羞耻感和自责堵住了他的喉咙。
“我的。”一个沙哑、疲惫的声音突然响起。
所有人都愕然地抬起头,看向声音来源——陆沉。
他依旧靠在墙边,微微低着头,额前微长的黑发垂落,遮住了小半眉眼,看不清表情。他手里不知何时又摸出了一根新的棒棒糖,但没有剥开,只是无意识地在指尖转动着。
“指挥失误。”陆沉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长途跋涉后的沙哑,却清晰地传进每个人耳中,“低估了P城的混乱程度和苍穹的针对性。救援决策…过于冒险。”他说到“救援决策”时,语气似乎顿了一下,极其细微。
夏灼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陆沉!队长…在替他背锅?!明明是他的失误害了全队!害了队长!
“不!不是队长的错!”夏灼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因为激动和委屈而带着哽咽,“是我!是我失误没打掉那个观察哨!是我转移的时候犹豫了!是我害了大家!害了队长!网上骂得对!我就是那个短板!我就是…”
“够了!”老K烦躁地低吼一声,打断了夏灼的自责,“现在不是争谁对谁错的时候!比赛还没结束!后面还有三局!都给我打起精神来!”
林薇的目光在陆沉和夏灼身上来回扫视,眼神深邃,最终没有继续追问责任归属。她深吸一口气,语气放缓了一些:“老K说得对。首局失利,打击很大,舆论压力更大。但比赛还没结束。现在,我需要你们暂时忘掉场外的一切,忘掉那个‘0’!调整心态,打好接下来的每一局!‘沉默之火’的战术没有问题,我相信它!我更相信你们!”她的目光最终落在陆沉身上,“Silence,你是队长,是核心,队伍现在需要你稳住。”
陆沉默默地转动着指尖的棒棒糖,没有回应林薇的话,也没有看任何人。过了好几秒,他才极其缓慢地、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
短暂的休息时间结束,队员们需要重新上场。走出休息室,通往舞台的通道仿佛比来时更加漫长和沉重。夏灼低着头,跟在陆沉身后,脑海里依旧盘旋着记者尖锐的问题、网络上恶毒的评论、以及陆沉那句替他背锅的“我的”。
就在即将走出通道口,重新暴露在观众视野前的那一刻,走在前面的陆沉脚步似乎微微踉跄了一下,身形晃了晃。
夏灼的心猛地一紧!他几乎是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去扶陆沉的胳膊。“队长!你…”
他的指尖刚刚触碰到陆沉手臂上冰凉的队服面料——
陆沉却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烫到一般,猛地一缩手臂,避开了夏灼的触碰!
动作幅度不大,却带着一种极其突兀和强烈的抗拒!
夏灼的手僵在半空中,愕然地看着陆沉瞬间绷紧的侧脸线条。陆沉没有回头,也没有解释,只是挺首了脊背,重新迈开脚步,走进了那片喧嚣的、充满审视和恶意的灯光海洋中。只留给夏灼一个冰冷而疏离的背影。
夏灼僵在原地,伸出的手还停留在半空。指尖残留的、那极其短暂的、冰凉的触感,此刻却如同烈火般灼烧着他。通道口的光线明暗交界,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显得异常孤单和无措。
队长…在抗拒他的触碰?
是因为…厌恶他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