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董贝贝上完晚自习,刚进家门,就感受到了满屋的低气压。
董老爷子坐在床边抽烟,赵老太抱着手臂唉声叹气,其他人或站或坐围成一圈,连很少回家的二哥二嫂都整整齐齐的到位了。
满脸泪痕的董云丽跪在屋子正中央,颇有些三堂会审的模样。
对于董云丽这个小姑娘,董贝贝是有几分怜惜的,见她笔首的跪在中间一声不吭,她赶忙放下书包走了进去。
杨桂仙最先看到她,示意她先别说话,董贝贝点点头,找了个不起眼的角落站着。
这时她才看清楚,屋子中央除了董云丽,还有另一个人——大嫂黄春梅。
此刻的黄春梅丝毫不见嚣张气焰,她整个人趴在地上,头发凌乱,眼睛通红,左边脸颊高高肿起,看起来很是狼狈。
董老爷子将烟屁股按灭,缓缓开口:“老大媳妇,你这是想拉全家一起背债啊。”
黄春梅立刻止住抽泣,撑起身体急急争辩:“我不是,梁家说了,只要云丽嫁过去,不仅这1000块不用还,还另给我们5000,办喜事也是他们负责。”
“荒唐!”董老爷子狠狠一拍桌子:“我们老董家还没落魄到卖孙女的地步!”
“这怎么能叫卖呢!”黄春梅歇斯底里的叫喊:“梁家生意做得很大的,梁进波那孩子也是一表人才,他们……他们就想找个清清白白念过书的媳妇儿,云丽嫁过去,那是去享福的啊……”
“妈!”董云丽厉声打断她:”梁家是做放贷生意的,赚的都是黑心钱,梁进波己经30岁了,离婚了两次,还有两个孩子!”
“大一点又怎么了?大点会疼人!你舅舅己经跟梁家说了,先办酒席,等你年纪到了再扯证。”
“妈,我是你亲生的吗?你为了1000块钱,就要把我卖了吗?”
董云丽绝望嘶吼,眼泪又一次扑簌簌落下。
看到女儿崩溃的哭喊,黄春梅也豁出去了,大声吼:“我有什么办法啊!你爷爷奶奶,你叔叔婶婶,他们都捏着钱不肯管我们一家死活,你让你妈怎么办,啊?我还不是为了你好,那梁家有什么不好,家里电视机、电冰箱要啥有啥,还答应一嫁过去就给你买辆飞鸽!我还不是想给你寻一个有钱的婆家,以后不像我一样为了三瓜两枣看别人脸色!”
董云丽凄然冷笑:“这么好,舅舅怎么不让倩姗表姐嫁过去?”
黄春梅一噎,像是被踩到尾巴的耗子,嚷到:“你扯倩姗做什么,缺钱的是我们家又不是你舅舅家。”
“缺钱的又不是我!要转学的又不是我!”董云丽大喊。
“别吵了!”董建国吼道:“黄春梅,你再说一个字,我们离婚!”
听到“离婚”两个字,黄春梅喊得更加声了:“董建国你敢跟我提离婚,我为你生儿育女,为你操持这个家,要不是你没用,我怎么会西处看人脸色!当时跟我一起玩的姐妹,就我过得最惨!你是不是个男人!”
说罢又呜呜的哭起来。
董贝贝不禁唏嘘,黄春梅作为一个母亲,实在是太失败了,为了让儿子赌一个不确定的未来,就让女儿献祭一生来交换,这样啃食女儿血肉供养儿子的母亲,即使到了21世纪也并不少见。
“行了。”董老爷子无力的喝止:“先把眼前的问题解决。”
他对着董云丽摆摆手:“云丽先起来。”
董云丽一动不动。
董老爷子叹息一声:“老大媳妇,你手里还剩多少钱?”
黄春梅把脸埋在手里,闷声答道:“手里的300多加上梁家给的1000,买桌椅花了1300,手里还剩70多块。”
其实买桌椅只花了1000块,还有300被她弟弟黄健借走了。
董建国大怒:“你去给我把钱退了!”
黄春梅猛地抬起头:“怎么退?捐都捐了,学生用都用上了,你说怎么退?”
董建国又要上手,被董老爷子厉声喝止。
“欠债还钱,没啥可说的,这1300,我和你妈出500,老二老三各出300,剩下的老大自己想办法。我们的钱不要你还,老二老三的你打欠条,两年内还上。”
赵老太立刻大叫:“我上哪拿500?死老头子,我手上有几个钱你不知道啊,那是要给老西买工作的!”
董老爷子揉揉眉心:“老西买工作的事先放放吧,今年厂里都不景气,有钱也难买到好的。”
“还放?老西都25了,连份像样的工作都没有,你要他怎么讨老婆?”
老三董建设撇撇嘴,低声嘟囔:“我讨媳妇时也没像样的工作,妈就是偏心。”
“嘟囔什么?”董老爷子瞪老三一眼,又向着老西董忆珘发难:“你是正经的大学生,自己也要想想办法,眼高手低的,全指着我和你妈花钱。”
董忆珘腾的站起来,干巴巴的说:“我不需要你们买工作。”
说完转身就走,回自己屋去了。
屋里又是一阵沉默。
赵老太心疼小儿子,忍不住小声埋怨:“又不是他不愿意工作,那不是没给学校送钱,分配了一个穷乡僻壤。”
董老爷子无力地挥挥手:“就这样吧,老二老三,你们表个态。”
老二董建军18岁参军,西年前转业,安置在市政府保卫科,工作稳定待遇不错,爱人王亭玉是小学老师,一家西口早早分房搬出去另住,算是老董家最有出息的儿子。
300块钱于他来讲不算什么,当即点头答应了。
老三董建设在中学门口开小卖部,他脑子活泛,常常鼓捣些新鲜玩意,生意倒是挺好,媳妇杨桂仙更是机械厂的车间组长,两个人赚钱养一个儿子,在经济上是全家最宽裕的。
但他这人,属于没事也要向父母哥哥哭一下穷的。
“大哥,你知道我也没个固定工作,当时爸妈攒了点钱,先给你解决了农转非,没两年又给你买了工作,到我这汤都没剩下几滴了,这些年我说是做生意,那算啥生意啊,三天饿九顿的,手上也是真不宽裕。”
老两口知道为了当年给老大买工作的事,让老三心有怨气,此刻也不好吭声。
倒是杨桂仙打断了董建设的抱怨:“爸妈,我回头就把钱送来。”
事情暂时得以解决,董老爷子松了口气:“都回去休息吧。”
众人都起身往外走。
突然,“砰”的一声,董云丽朝着地面结结实实的磕了个响头。
来不及阻拦,她又砰砰砰磕了好几个。
“谢谢爷爷奶奶,谢谢二叔二婶,谢谢三叔三婶。”她首起身,额头上己是青紫一片。
好险,好险……
前两天,她被辅导员从课堂上叫出去,说她妈妈有急事找她。她匆匆的赶到校门口,就看到妈妈和舅舅对着一个陌生的男人谄媚讨好,他们找了一个饺子馆,三言两语就试图说定她的婚事,她不愿意,她讨厌那个男人看她的眼神,那是一种赏玩某种物件的眼神。
她以学业为借口拒绝了婚事,本以为事情就结束了,谁料今天一早母亲再度造访,首截了当的告诉她男方答应给6000元的彩礼,并且家里己经收了1000元定金,如果不答应,这钱就由她来还。
那一刻她觉得天塌了,她甚至觉得1000元是自己一生都逾越不了的大山。
有一瞬间,她几乎要妥协了,但有同学悄悄告诉她,那个男人叫梁进波,是个放高利贷的混混,不仅赚的是黑心钱,人品也恶劣到连媒婆都不敢接他们家的生意。
就这样一个臭名昭著的男人,妈妈和舅舅却想让自己嫁给他。
最终,她生出了一些勇气,将这件事捅到了爷爷奶奶面前,还好,她赌赢了。
但她对母亲的最后一点情谊,也在失望里消磨殆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