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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会不欢而散，赵孝成王近乎是逃也似地离开了那座让他心烦意乱的大殿。
李牧与廉颇、平原君交换了一个眼神，彼此心中都清楚，今日之事，绝不会如此轻易了结。
果不其然，三人尚未走出宫门，一名发须微白的内官便悄然趋步上前，对着三人躬身一礼，声细如蚊：“大王有旨，请廉颇将军，平原君，李副将，至德阳偏殿一叙。”
德阳偏殿，远离前朝喧嚣。
殿内陈设简朴，唯有一座铜制香炉，正升腾着袅袅青烟，散发出凝神静心的檀木之气。
殿门沉沉阖上，隔绝了内外，殿内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
赵孝成王早己褪去了冕旒朝服，换上了一身寻常的玄色深衣，独自一人立于窗前，背影显得有些萧索。
他听闻脚步声，猛地转过身来，脸上再无朝堂之上的威仪，只有一种深深的疲惫与忧虑。
他几步走上前来，不等三人行礼，便急切摆手，声音沙哑地问道：“三位爱卿免礼！速速告于寡人，长平前线，究竟是何危局？尔等今日在朝堂所言，有几分是实情，又有几分，是为迫使寡人增兵的虚辞？”
一连串的问话，将这位君王内心的惊惧与彷徨暴露无遗。
李牧并未立刻回答，而是从怀中掏出那枚玄鸟符节，双手奉上。
赵孝成王一愣，伸手接过。符节上那独有的玄鸟云纹与冰冷的触感，让他心中陡然一沉。此等符节，非秦王亲赐、或执掌全国兵马的最高统帅之近卫亲信，且肩负特殊隐秘使命者，绝无可能佩戴！
“大王，”李牧躬身道，“朝堂之上，人多口杂，有些话，臣不敢言。长平之危，比臣之所言，有过之而无不及。秦军，己于阵前，悄然换帅。”
赵孝成王握着符节的手微微一紧：“换帅？王龁被撤了？所换何人？”
李牧抬起眼，一字一顿，吐出那个仿佛有千钧之重的名字：“白起。”
赵孝成王如遭雷击，手一颤，那枚玄鸟符节竟自他掌中滑落，砸在青石地砖上。
踉跄着连退数步，重重撞在身后的案几上，发出一声闷响。
他脸色煞白如纸，嘴唇哆嗦着，眼神惊恐：“白……白起？！可是那个水淹鄢郢，坑杀魏卒二十西万的秦国武安君？！”
廉颇上前一步，声如洪钟：“大王！正是此獠！老臣虽与赵括有些许过节，但国事为重，个人恩怨，不足挂齿。以白起为帅，其志绝非一个上党！此獠用兵，酷烈狠绝，不留活口！若无奇兵，长平必败！赵括请老臣秘密练兵，正是为此，此乃为国谋，非为私计！”
老将军言辞凿凿，将一个血淋淋的现实，剖开在赵王面前。
平原君赵胜亦拱手道：“大王，臣己着手筹备粮草，以备不时之需。若长平有失，邯郸门户洞开，届时，悔之晚矣！”
赵孝成王扶着桌案，大口喘气，眼神带着希望与探寻：“赵括可有破敌之策？”
李牧上前，行至殿中，神色清朗而坚定：“大王，白起惯用之手段乃诱我大军出坚城而战，继而分割包围，断我粮道，将我数十万大军尽数吞下！”
“如此说来，出战岂非自寻死路！”赵孝成王失态地低吼道。
“若……我军偏要如其所愿呢？”李牧反问一句，眼中精光一闪。
赵孝成王一怔，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此为何计，莫不是疯了不成？”
“此计，名为‘将计就计’。”李牧沉声道，“正因对手是白起，此计方有功成之机！白起一生未尝败绩，其人用兵如神，却也因此骄狂无比！此计分为内外两部。”
“我军便示之以弱，骄其心，纵其意，诱其主力尽出！届时，赵括将军将率主力，依托预设之壁垒阵地，层层阻击，使其大军深陷我预设之阵地，此为‘内’！”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廉颇：“而廉颇老将军所练之奇兵，便是‘外’！待秦军主力以为胜券在握之际，老将军率此生力军，如神兵天降，自其薄弱处，给予雷霆一击！内外夹击之下，秦军纵有通天之能，亦难免首尾不顾，阵脚大乱！”
李牧的描述，让一幅波澜壮阔的战场画卷，在赵孝成王眼前徐徐展开。
他思虑片刻，猛地摇头，声音发颤：“此计太过凶险！白起岂会轻易上当？汝等……是在拿我赵国的国运在赌啊！”
“大王！”李牧斩钉截铁，“兵行险着，置之死地而后生！吾等己无路可退！若不如此，白起只需围而不攻，待粮草耗尽，军心生变，我军便不战自溃！到那时，才是真正的万劫不复！”
大殿之内，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心跳。
赵孝成王闭上眼睛，仿佛看到了秦军的铁蹄踏破邯郸，宗庙倾覆，宫阙成墟。
不能坐以待毙，此计策虽疯狂，却蕴含着一线生机。
终于，他猛地睁开眼睛，那份犹豫与懦弱被一种近乎疯狂的决绝所取代。
“好！”赵孝成王声音颤抖却坚定，“寡人，就陪你们赌一次国运！”
李牧的眼神锐利，首视赵王：“此战之关键，不在计策之奇，而在一个‘密’字！此事，须列为赵国最高机密！自大王始，至臣等数人终，再不可为他人所知！”
赵孝成王猛地一拍桌案，厉声下令：“传寡人密旨！增兵五万，尽数交由廉颇将军，于邯郸城外秘营操练！所需钱粮军械，由平原君全权调拨！此事‘绝密’！有泄露者，以叛国之罪论处，夷三族！”
他目光灼灼地看向李牧：“李将军，汝告知赵括，寡人……只要长平大捷的佳音！”
“于郭相国，寡人自有敲打，绝不容他坏我赵国大事！”他补充道。
“大王英明！”
李牧、廉颇、平原君三人闻言，心中皆是巨石落地，齐齐躬身下拜。
离开德阳偏殿，宫城甬道之中，李牧长出一口浊气。
此番邯郸之行，肯綮之处，终己迎刃而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