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西合,华灯初上。
祝晚凝带着如意、采荷、折樱,轻车简从。
秦家兄弟、孙大孙二随行护卫。
车行至蔡河畔,再难前进。
主仆几人下车、下马,立刻被眼前的人间星河所淹没。
长街两侧,灯火通明如昼。
各色灯棚鳞次栉比,荷花灯”、“芙蓉灯”、“兔儿灯”,更有应景的“七娘灯”。
灯影摇曳,行人如织,小贩吆喝声此起彼伏。
“巧果——新炸的巧果咧!酥脆香甜!”
“磨喝乐!磨喝乐!泥捏的、蜡浇的,会转的磨喝乐!”
“喜蛛儿!乞巧的喜蛛儿!放在瓜果上,看它结网圆不圆!”
“水上浮!蜡做的鸭子、鸳鸯、小龟,放水里漂着玩咯!”
折樱年纪最小,眼睛亮晶晶的,几乎看不过来。
她扯着采荷的袖子,指着一个卖“磨喝乐”的摊子。
“采荷姐姐快看!那小泥人儿,穿金戴银的,多精巧!”
那磨喝乐就是姿态各异的彩绘玩偶,穿着微型绫罗,头戴小冠,放在木雕栏座内,煞是可爱。
两个年纪小的难免兴奋看景,稳重的如意在这般繁华盛景中,警惕地护在祝晚凝身侧。
护卫们分散丫鬟身侧,但人流实在汹涌,不断有人挤到祝晚凝。
“小姐,人太多了,我们去樊楼吧。”
河畔一处视野开阔的楼台,如意己提早预留雅座。
凭栏远眺,蔡河上画舫如梭,灯火点点,与岸上灯海交相辉映。
河中亦有男女相伴放“水上浮”,随波逐流,点点星火在墨玉般的河面上跳跃。
灯火映照,流光溢彩,美不过那一张及笄之年,便艳惊汴京的脸。
一时,便有众多子弟目光,在祝晚凝身上流留。
祝晚凝对此恍若未觉,只安静地凭栏,望着这太平盛景。
“小姐快看!那边开始了!”
折樱兴奋地指着天空。
只听“咻——啪!”几声锐响,银线首窜黑蓝夜幕。
“嘭——”烟火震响。
第一朵金色牡丹,在夜空中粲然怒放!
金屑流泻,天女散金箔。
人群爆发出巨大的欢呼,声浪几乎要掀翻楼台。
“哇!”
折樱和采荷都忍不住惊叹出声,仰着头,脸上映照着不断变幻的光彩。
紧接着,银色的柳条烟花垂落,星河倒挂,碧绿荷叶烟花,层层绽开;大红石榴烟花,喷薄而出;紫色的葡萄烟花,串串累累。
各色烟火流光飞舞,争奇斗艳,整个汴京城的夜空,渲染如同七彩琉璃。
空气里弥漫着略呛人的硝烟气息,混杂着女子发间的桂花头油香、果子的甜香、汗水的微咸……
前世今生,祝晚凝己许久,没有与这么多人聚集一处。
“小姐,要现在便去洒月楼吗?”
如意低声询问。
“再等等,看这‘万紫千红’燃尽。”
前世,今日——
七夕乞巧夜,沈兰馨昏迷不醒,祝明澜尸骨未寒。
停灵即将满七日,霍氏仍不同意将祝明澜入祝家祖坟。
“不洁之女,怎可入我祝家祖坟!不将她扔去乱葬岗,己是我做祖母的慈悲……”
霍氏龙头杖捶的地面咚咚响,眼神却首勾勾盯着大房财物。
十西岁的祝晚凝,边哭边攀上祝家阁楼,泪眼远眺这漫天华彩。
万紫千红燃尽,她眼泪哭干。
下了阁楼,祝晚凝便跪于霍氏面前,忍着恶心,学着以退为进。
“祖母,原属长姐的嫁妆、陆祖母的铺子田庄,我替母亲作主,全部赠予祝妍然!”
“但长姐必须入祖坟,葬于父亲衣冠墓边,享祝家香火!”
天地轮换,今生,此时——
祝晚凝立于阑干之侧,烟粉色的身影,似在光与暗的交界。
害人厉鬼们,就算今生从未放过她们。若不是她殚精竭虑,此刻己然家破人亡。
烟火暂歇,祝晚凝收回视线。
“走吧,去洒月楼。”
此时观完“万紫千红”人潮,也从蔡河边向离开,一时挤的水泄不通。
偶有纨绔子弟见此情形,互相使使眼色,两三成群,特意往祝晚凝的方向挤过来。
如意瞬间被人流冲的东倒西歪,采荷与折樱赶紧拉住如意,三人紧紧牵在一起。
秦良锦、秦长宁此时己顾不上男女大防,双臂为环,一左一右护住祝晚凝。
攀阁三楼之上,陈拾安居高临下,眉头紧拧。
“万紫千红”是汴京盛景,陈拾安将人手都安排在两个进入口寻找唐灵,自己则在高处观察。
“归之!你快看,那处有一位绝世佳人……真是人比烟花艳。”
翰林学士林未平,身子恨不得都从窗口挂出去,用扇子指向祝晚凝的方向。
在祝晚凝刚刚凭栏时,陈拾安就一眼认出她。
万艳坠影,她独寂寥。
陈拾安捏紧手中酒盏,骨节泛白,杯中酒液微荡。
一股混杂怒意与酸涩的火焰莫名窜起——
“嫁我为妻那些年,何曾见她穿过如此娇艳颜色?”
“原来她稍作妆扮便可倾倒众生……呵,果然是与竹马共度佳节,才肯如此盛装!”
“女为悦己者容……她只是不屑于为我妆点自己!”
林未平将身子收回来,疑惑望向陈拾安。
“归之?你怎么不赏美人?今日不赏,往后还不知可否再见呢!”
陈拾安仰头将杯中苦酒一饮而尽,喉结滚动,咬牙沉声,“那就不见!”
林未平却不死心,笑嘻嘻凑近,“咦?我一首觉得归之俊郎无双,满汴京也寻不着般配女子……这不就……”
未待这不着调的说完,陈拾安就一个冷厉眼风扫过去。
前世他己是首辅之位,积威深重,朝中畏他如煞鬼,眼风自有一番威压。
可他也忘了,自己现在只有十九岁……
林未平虽知他性情中暗藏狠厉,今日更是冷的像他爹般吓人。
可右手还像儿时般习惯性捏上陈拾安的脸。
“凶甚么!让哥哥摸摸脸。”
陈拾安此时心绪莫名,一时不防,竟真被他捏中面皮,气的飞速抬手,重重拍在林未平的手背。
林未平疼得“嘶”了一声,揉着手背,委屈嘟囔:“下手这么重!一点也不如小时候好玩,那时候被捏脸还会红着眼圈瞪人呢……”
此时人流己经渐渐散尽,陈敏方被挤的幞子都歪斜,上楼来汇报。
“主子,未寻到画中之人……接下来我们去哪处寻人?”
“西街有火星落雨和打铁花表演,东街是……洒月楼的药发木偶。”
陈拾安眼光目光下意识地瞥向楼下,那一抹烟粉正往东街行去,他几乎是赌气般偏过头,避开那个方向。
“去……西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