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瞬间的破绽,如同黑夜中骤然撕裂天际的闪电!短暂、突兀,却又带着足以劈开混沌的惊心动魄!
李连曜挺拔如松的身影,那微不可察的晃动;冷峻侧脸上线条陡然绷紧的僵硬;薄唇边缘掠过的一丝难以察觉的苍白;尤其是那双深不见底、仿佛永远掌控一切的寒眸深处,那被强行压制、却依旧如同潮汐般汹涌而上的、浓重得化不开的疲惫、痛楚,甚至……一丝极其罕见的、如同冰面裂痕般的涣散!
这一切,都被陶芯那双解梦师淬炼过的、洞悉幽微的眼睛,精准无比地捕捉!
这不是力竭的疲惫!不是身体创伤的痛苦!这是心神遭受了某种无法想象的、剧烈的震荡冲击!是灵魂深处那最隐秘、最坚固的“心梦”壁垒,在猝不及防之下,被某种巨大的力量狠狠撞击,濒临破碎边缘时,意志强行压制所导致的瞬间失控!
强如李连曜,竟也有心梦?竟也会在心梦剧震下,露出如此致命的破绽?!
巨大的震惊如同冰冷的巨浪,瞬间盖过了陶芯心中所有的愤怒、绝望和抉择的煎熬!解梦师的本能如同被唤醒的毒蛇,瞬间攫住了她所有的感官!那刹那的破绽,不再是李连曜的弱点,而是……撕开这盘死局、撬动这尊冰冷巨石的唯一支点!
机会!稍纵即逝!
就在李连曜眼中那丝涣散即将被他强大意志彻底抹去、重新恢复深潭般沉静的千钧一发之际!
陶芯动了!
她没有后退,没有恐惧!反而如同扑火的飞蛾,迎着那令人窒息的威压,猛地向前踏出一步!这一步,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玉石俱焚的决绝!
她抬起手,并非去抢夺那枚青玉扳指,也非交出怀中的账册铜牌。她的指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异常精准地、如同闪电般,点向李连曜紧握着扳指的左手手腕——内关穴!
指尖冰凉,带着矿坑的尘土和冷汗的气息,瞬间触及李连曜手腕内侧那搏动有力的血脉!
“大人!”
陶芯的声音同时响起,嘶哑,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如同冰锥破开湖面的穿透力,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狠狠砸向李连曜那刚刚经历剧震、尚未完全稳固的心神!
“您方才所见,可是九重高台?!可是那……由断裂麒麟角铺就、足底鲜血淋漓的登天之路?!可是那第七重台上……心刻‘隆昌’二字的冰冷石像?!可是那深渊之下……无数怨毒血眼?!可是那撕裂虚空、燃烧着幽绿鬼火的……玄铁巨爪?!”
九重高台!麒麟断角!足底染血!第七重!隆昌石像!深渊血眼!玄铁巨爪!
每一个词,都如同精准无比的毒刺,狠狠扎入李连曜刚刚遭受冲击、防御最薄弱的心神深处!每一个意象,都与那神秘宫装女子所描述的梦境、更与他方才那瞬间失控下可能闪现的“心梦”碎片,诡异地重叠!甚至……犹有过之!她连那玄铁巨爪燃烧的“幽绿鬼火”都点了出来!那是连那女子都未曾明言的细节!
李连曜的身体,在陶芯指尖触及他手腕内关穴、那冰冷而带着奇异穿透力的触感传来的瞬间,猛地一僵!如同被无形的电流击中!
紧接着,在陶芯那如同魔咒般精准点破他心梦碎片的质问声中,他那双刚刚强行压下涣散、恢复沉静的寒眸,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深潭,骤然掀起了滔天巨浪!
难以置信的惊骇!被彻底窥破隐秘的震怒!以及一种……如同被剥去所有铠甲、暴露于光天化日之下的、前所未有的冰冷杀意!
“你——!”一声低沉、压抑到极致、如同受伤猛兽般的低吼,从他紧抿的薄唇中迸出!他周身那如同实质的威压瞬间失控,狂暴地席卷开来!冰冷的气息如同极地罡风,狠狠撞在陶芯身上,让她如坠冰窟,几乎窒息!
他猛地反手,如同闪电般扣住了陶芯点在他手腕上的那只手!力道之大,几乎要将她纤细的腕骨捏碎!剧痛瞬间传来!
然而,陶芯却如同毫无知觉!她甚至没有挣扎!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执拗和洞悉一切的幽光,迎上李连曜那双翻涌着惊涛骇浪、蕴藏着无尽深渊和冰冷杀意的寒眸!
“大人!”她的声音因剧痛而颤抖,却带着更加决绝的穿透力,如同垂死之人的最后呐喊,“您心梦之中,那第七重血台之上,刻着‘隆昌’二字的……可仅仅是一座石像?!那‘隆昌’二字……是否……正在泣血?!是否……正在……崩裂?!”
泣血?!崩裂?!
这两个词,如同两道裹挟着风雷的霹雳,精准无比地劈入李连曜那剧烈震荡的心神最深处!
轰——!
李连曜脑中仿佛有什么东西轰然炸开!那双翻涌着惊涛骇浪的寒眸,瞳孔骤然缩紧如针尖!他死死扣住陶芯手腕的手指,因巨大的心神冲击而控制不住地、剧烈地颤抖起来!
陶芯清晰地感受到他手指的颤抖!感受到他体内那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般狂暴而混乱的气息!她知道,她赌对了!她点破了他心梦中最核心、最惊悸的意象!那“隆昌”石像,在他心梦中,绝非死物!它在泣血!它在崩裂!象征着那个秘密核心即将暴露、引发的恐怖反噬!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盖过了那灭顶的杀意!李连曜眼中那足以焚毁一切的怒焰,第一次被一种更深沉、更冰冷的……惊悸所取代!
就是现在!
陶芯用尽全身力气,猛地抽回几乎被捏断的手腕!剧痛让她眼前阵阵发黑,但她不管不顾!她踉跄着后退一步,背脊重重撞在冰冷的黑铁木桌案上,借力稳住身形。她另一只手死死护着怀中的账册铜牌,布满血丝的眼睛燃烧着孤注一掷的火焰,声音如同从地狱爬出的厉鬼,带着最后的、疯狂的指控:
“您看见了!您和我一样看见了!那‘隆昌’石像之下埋着的,根本不是什么石料!是焚城之火!是足以将整个京城、将这九重高台、甚至将您……”她猛地指向李连曜,指尖因激动而剧烈颤抖,“将您这位位高权重的枢密使,一同拖入地狱深渊的滔天祸根!”
“永定侯!宫里!”她嘶声吼出这两个如同诅咒般的名字,“他们想要的,绝不仅仅是扳倒一个陶谦!他们要的是倾覆这江山!是焚毁这社稷!您以为您能独善其身?!您以为您掌控一切?!在那玄铁巨爪之下,在那焚城之火面前,您……和我们这些蝼蚁,又有何区别?!”
“区别只在于……”陶芯的声音陡然压低,带着一种近乎蛊惑的、冰冷的绝望,“是他们先焚了您这碍事的枢密院,还是……您能先一步,撕开那泣血崩裂的‘隆昌’石像,掐灭那焚城之火的引信!”
撕开石像!掐灭引信!
最后两句,如同最锋利的匕首,狠狠刺穿了李连曜眼中最后的惊悸和混乱!巨大的危机感和一种被逼到绝境的、属于顶级掠食者的冰冷暴戾,瞬间取代了一切!
他死死地盯着陶芯,那双寒潭般的眼眸深处,所有的情绪风暴都被强行压下、冻结!只剩下一种足以冻结灵魂的、纯粹的、冰冷的杀意!但那杀意之中,不再仅仅针对陶芯,更针对那隐藏在“隆昌”石像之后、操控着焚城之火的恐怖黑手!
秘室中,死寂无声。唯有两人粗重而压抑的喘息,在冰冷的空气中碰撞、撕扯。昏黄的兽灯灯芯疯狂摇曳,将两人扭曲的身影投射在石壁上,如同两只在血火地狱边缘无声对峙、随时可能同归于尽的凶兽。
时间仿佛凝固。
每一息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
终于。
李连曜紧握青玉扳指的手指,缓缓松开。那枚温润却象征着血海深仇的扳指,在他掌心留下深深的印痕。他周身那狂暴失控的气息,如同被无形的巨手强行收束,重新归于一种深不见底的、却更加令人心悸的沉静。
只是这一次,那沉静之下,蕴藏着足以撕裂一切的冰冷风暴。
他缓缓抬起眼,那双寒潭般的眼眸,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冰窟,再次牢牢锁定了陶芯。目光中没有愤怒,没有惊悸,没有杀意,只剩下一种……纯粹到极致的、冰冷的审视与权衡。
“陶芯。”他开口,声音低沉平缓,听不出丝毫情绪,却带着一种比雷霆更沉重的力量,清晰地敲碎了死寂,“本座再问你一次。”
他缓缓摊开那只紧握着扳指的手掌,掌心向上,空无一物,却如同托举着生死的天平。
“交出账册,交出铜牌,交出哑仆可能遗留之物。”他的声音如同冰冷的钢铁,一字一句,清晰地宣判,“本座允你,三日后子时,亲临隆昌石行。”
他微微停顿,寒眸深处,那足以冻结灵魂的光芒如同实质的刀锋,刺入陶芯的眼底:
“本座要你亲眼看着……那泣血崩裂的‘隆昌’石像之下,埋藏的究竟是何种祸根!更要你亲眼看着……那幕后操控玄铁巨爪、欲焚城灭世的魑魅魍魉……如何在你面前……化为齑粉!”
亲临隆昌!亲眼见证石像崩裂!亲眼看着仇敌化为齑粉!
这不再是虚无的承诺!这是赤裸裸的、带着致命诱惑的邀请!更是将她彻底绑上战车的契约!
巨大的冲击让陶芯浑身冰冷,却又有一股灼热的火焰在血液中奔涌!她看着李连曜那双冰冷得如同深渊寒铁的眼眸,知道这己是最后的通牒,也是……唯一的生路!赌上一切,或许能撕开血仇;拒绝,此刻便是死期!
怀中的账册和铜牌冰冷刺骨,哑叔的血仿佛还在上面流淌。父亲那行破碎的“甲字柒号”备注,如同泣血的控诉。那神秘女子九重高台的梦境,李连曜心梦崩裂的瞬间……所有的线头,都死死缠绕在“隆昌”二字之上!
没有退路了。
陶芯缓缓地、极其艰难地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灼痛着喉咙。她挺首了几乎被压垮的背脊,抬起手,动作僵硬却异常坚定,将怀中那本浸透血污的账册,连同那半块冰冷的“广源”铜牌残片,一起放在了冰冷的黑铁木桌案上。
纸张与金属碰撞,发出沉闷的轻响。
然后,她的手,颤抖着,探入自己怀中更深处。指尖触碰到一个冰冷坚硬、被层层粗麻布包裹的小小物件——那是哑叔临死前塞给她、沾满血污的铜牌残片!她一首贴身藏匿,连李连曜也未曾搜走!
她缓缓地、如同托举着千钧重担,将那小小的、散发着浓重血腥气和硝烟气息的布包,也放在了桌案之上,紧挨着账册和铜牌。
三件物品,并排置于冰冷的黑铁木案上。一本染血的私账,两块撕裂的铜牌残片,无声地诉说着十年的血泪、冤屈和那足以焚城的惊天秘密。
陶芯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迎上李连曜那双深不见底、如同寒渊般的眼眸。她的脸上没有屈服,没有恐惧,只有一片被仇恨和孤注一掷淬炼过的、近乎死寂的平静。
“三日。”她的声音嘶哑,却异常清晰,如同冰凌坠地,“子时。隆昌石行。我要……亲眼看着它……灰飞烟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