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三声叩击——笃、笃笃——两短一长,如同暗夜里骤然划过的微弱电流,狠狠刺穿了陶芯被绝望和恐惧冻结的识海!
是哑叔!
只有哑叔!只有那个在陶府灭门之夜,用冰冷的手死死捂住她的嘴,将她拖入无尽黑暗,又带着她如同丧家之犬般逃离京城,十年间相依为命、沉默如影的哑叔,才用这种他们之间约定的、最隐秘的联络暗号!
巨大的惊骇如同冰冷的巨浪,瞬间盖过了所有的绝望!陶芯猛地从冰冷的青砖地上弹起,动作因僵硬而显得踉跄,膝盖撞在门板上发出闷响也浑然不觉。她几乎是手脚并用地扑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后窗!
黑暗中,她纤细的身影撞翻了角落矮几上的一只空药篓,竹篾编织的篓子滚落在地,发出“哐啷啷”一阵空洞的乱响,在死寂的铺子里显得格外刺耳惊心。但她根本顾不上!她的心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破腔而出!哑叔怎么会来?!李连曜刚刚才用哑叔威胁过她!哑叔此刻出现在这里,是福是祸?是李连曜的陷阱?还是……哑叔察觉到了什么?!
恐惧和希冀如同两条冰冷的毒蛇,在她心中疯狂绞缠!她扑到窗边,冰冷的木窗棂硌着她的掌心。她颤抖着双手,摸索到窗栓的位置,指尖冰冷麻木,几乎不听使唤。
“咔哒”一声轻响,窗栓终于被拉开。
“吱呀——”
后窗被陶芯猛地推开一道狭窄的缝隙!
浓重的、带着深秋寒露湿气的夜色,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涌入。窗外是枕溪斋后巷逼仄的窄道,堆放着些杂物,更远处是高耸的、沉默的邻家山墙,将本就微弱的星光遮挡得严严实实,只有一片化不开的、令人窒息的浓黑。
就在那浓黑之中,紧贴着窗棂下方的墙壁阴影里,一个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佝偻身影,如同鬼魅般无声无息地显现出来!
陶芯的呼吸瞬间窒住!
借着窗缝透出的、铺子里残余的微弱光线(远处角落里一盏未熄灭的守夜小油灯),她看清了那张脸。
那是一张被岁月和苦难彻底雕刻过的脸。沟壑纵横,如同干裂的河床。皮肤黝黑粗糙,布满风霜的痕迹。浑浊的老眼深陷在眼窝里,此刻却闪烁着一种近乎燃烧的、混合着极度焦虑、恐惧和某种孤注一掷光芒的眼神。他的嘴唇紧紧抿成一条向下弯曲的、绝望的线,下颌的肌肉因为过度紧张而微微抽搐着。
正是哑叔!
他比陶芯记忆中更加苍老、枯瘦,背脊佝偻得如同背负着千斤重担。那身洗得发白、打着补丁的粗布短褐上,沾满了尘土和草屑,显然是一路疾行、甚至可能是翻墙钻洞而来。
哑叔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陶芯,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如同老旧风箱般“嗬嗬”的急促气音,干枯如树枝般的手猛地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不由分说地、带着一种近乎粗暴的急切,从狭窄的窗缝塞了进来!
那动作快得如同闪电!
陶芯下意识地伸手接住。入手是一块粗糙的、带着浓重汗渍和尘土气息的粗麻布片。布片不大,叠了几层,入手却异常沉重冰凉。
哑叔塞过布片,浑浊的眼睛里那点燃烧的光瞬间被巨大的恐惧淹没!他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眼球惊恐地扫向深巷的两端,如同惊弓之鸟,捕捉着任何一丝可能的风吹草动。随即,他枯瘦的手掌再次伸出,却不是递东西,而是死死抓住了陶芯扒在窗棂上的手腕!
那力道大得惊人!冰冷、粗糙、布满厚茧的手指,如同铁钳般箍住了她纤细的手腕,传递过来的不仅是力量,更是一种无法言喻的、濒死的恐惧和警告!
陶芯被他抓得生疼,却不敢呼痛。哑叔喉咙里的“嗬嗬”声更加急促,他用力地、几乎是拖着陶芯的手腕,指向她刚刚接过的、那块沉甸甸的粗麻布片,然后又指向铺子深处,指向黑暗,最后,猛地指向陶芯自己的心口!
他的动作剧烈而无声,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疯狂和绝望!浑浊的泪水顺着他脸上深刻的沟壑汹涌而下,他死死地盯着陶芯的眼睛,嘴唇无声地、剧烈地开合着,做着同一个口型,一遍又一遍,如同泣血的诅咒!
陶芯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她读懂了哑叔那无声的、绝望的口型——
**跑!**
跑!带着这个东西,快跑!离开这里!离开京城!永远不要再回来!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巨蟒,瞬间缠紧了陶芯的全身!哑叔从未如此失态!从未流露出如此深切的、近乎崩溃的恐惧!他到底经历了什么?这块布片里……到底是什么?!能让这个在陶家灭门之夜都未曾彻底崩溃的老仆,恐惧至此?!
“哑叔……”陶芯喉咙发紧,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刚想开口询问。
“嗬——!”哑叔猛地发出一声短促而凄厉的抽气,像是被无形的利刃刺中!他那双浑浊的眼睛瞬间瞪大到极致,瞳孔中映出深巷远处某个方向骤然亮起的一点极其微弱、却带着致命气息的——反光!
是兵器!是暗处窥伺的眼睛!
哑叔枯瘦的脸上瞬间褪尽最后一丝血色,只剩下一种死灰般的绝望!他最后深深地、绝望地看了陶芯一眼,那眼神复杂到了极致——是诀别,是托付,是刻骨的担忧,还有一丝……如释重负?
下一秒,他猛地松开钳制陶芯手腕的手!那枯瘦的身体爆发出与年龄极不相符的力量,如同受惊的猿猴,向后一缩,瞬间便消失在窗下那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阴影里!没有脚步声,没有衣袂破风声,只有一阵极其轻微的、如同枯叶被风吹过般的窸窣声,迅速远去,眨眼间便彻底融入深巷的无边夜色,再无踪迹!
仿佛他从未出现过。
只有陶芯手腕上残留的、如同被烙铁烫过般的冰冷剧痛,和掌心那块沉甸甸、带着汗渍与尘土气息的粗麻布片,无声地证明着方才那惊心动魄的几息。
后窗的缝隙依旧敞开着,冰冷的夜风毫无阻碍地灌入,吹得陶芯浑身冰冷,血液似乎都冻僵了。她僵立在窗边,如同被施了定身咒,大脑一片空白。哑叔最后那绝望的眼神,那无声的“跑”字口型,还有远处黑暗中那一点冰冷的反光……如同无数把冰锥,狠狠扎进她的意识深处!
危险!极致的危险!就在这铺子周围!就在这片看似死寂的深巷里!
李连曜!一定是他!他派人监视着这里!哑叔的现身,很可能己经被发现!
这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开混沌!巨大的危机感瞬间攫住了陶芯的心脏!她猛地回神,动作快得几乎带出残影,“砰”地一声用力关上后窗,反手死死扣上窗栓!冰冷的木栓硌着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痛感,却让她混乱的头脑清醒了一瞬。
不能慌!绝不能慌!
她背靠着冰冷的窗棂,急促地喘息着,胸口剧烈起伏。目光如同受惊的幼鹿,在铺内扫视——昏暗中,只有角落里那盏守夜小油灯散发着豆大的一点昏黄光晕,将铺内陈设扭曲成怪诞的阴影。翠微在后间歇息,万幸未被方才的动静惊醒。铺子里死寂一片,只有她擂鼓般的心跳声在耳边轰鸣。
哑叔用命换来的东西……是什么?!
陶芯猛地低下头,借着那点微弱昏黄的灯光,颤抖着双手,一层层、小心翼翼地展开掌心那块被汗水浸得有些发潮的粗麻布片。
布片粗糙,边缘磨损,像是从一件旧衣服上仓促撕下。随着布片展开,一股混杂着浓重血腥气、陈旧霉味和某种难以言喻的、类似药铺里干燥草药的味道,猛地冲入鼻腔!
陶芯的瞳孔骤然收缩!
布片中央,赫然包裹着一件东西!
那东西不大,约莫两指宽,一指长。入手冰凉沉重,触感坚硬中带着一丝玉质的温润,但表面却覆盖着厚厚一层深褐近黑的、早己干涸凝结的污垢!那污垢……是血!浓得发黑、渗透了布纹的血污!
血污之下,隐隐透出一点被包裹物的轮廓——似乎是一块断裂的玉石边缘?又像是一枚被污血彻底浸透的印章残角?
陶芯的心脏狂跳得几乎要炸开!这浓重的血腥气……这触感……难道……是另一块染血的残玉?!和父亲那块麒麟佩有关?!
她强忍着胃里的翻腾和指尖的颤抖,用指甲小心翼翼地、一点一点地抠开那层厚厚覆盖的、如同干涸泥壳般的血污硬痂。
指尖传来坚硬冰冷的触感,伴随着血痂剥落的细微“簌簌”声。昏黄的灯光下,那被污血层层包裹的物件,终于艰难地显露出一小部分真容。
不是玉!
那露出的部分,呈现出一种暗沉的金属光泽,边缘有着明显的、被暴力撕裂的参差断口!断口处沾满黑褐色的血垢,触目惊心!而在这撕裂的金属断口旁,血污覆盖之下,似乎……隐约刻着几个极其微小的、扭曲的符号?像是某种……难以辨识的标记?
陶芯的心猛地一沉!不是玉佩!这到底是什么东西?哑叔为何拼死也要将此物交给她?!
她屏住呼吸,指甲更加用力地抠刮着血污,试图看清那金属断口旁刻着的微小符号。灯光太暗,血污太厚,她不得不将东西凑到那豆大的灯火旁。
就在那物件凑近火苗的瞬间——
火光跳跃着,映亮了被剥开血污的一小块金属表面。
那上面,赫然刻着两个极其细小、却异常清晰的阴刻篆字!
字迹扭曲,笔画间浸满了深褐的血污,在昏黄摇曳的火光下,如同厉鬼的泣血诅咒!
**“广源”**!
广源?!
陶芯的呼吸瞬间停滞!大脑如同被重锤狠狠击中,一片轰鸣!
广源……广源号?!
一个尘封在记忆深处、几乎被遗忘的名字,带着浓重的血腥气和十年前那场滔天祸事的阴霾,如同地狱之门轰然洞开,猛地撞入她的意识!
那是京城曾经名噪一时、专营丝绸茶叶的大商号!东家姓周,与父亲……似乎还有过几面之缘?!当年陶家出事前,父亲书房里似乎还曾短暂地出现过几封与广源号相关的书信?后来……后来广源号似乎也在一夜之间销声匿迹了?!
哑叔拼死送来的这块染血的、撕裂的金属残片,上面为何刻着“广源”二字?!它与父亲的血案,与那块染血的麒麟佩,甚至与刚刚暴毙的刑部老吏赵德全……到底有何关联?!
巨大的谜团如同冰冷的旋涡,瞬间将陶芯吞没!恐惧、震惊、困惑、还有一丝被深埋线索触动的、近乎战栗的首觉,在她心中疯狂翻涌!
哑叔的警告犹在耳边,窗外黑暗中那点冰冷的反光如同悬顶之剑!
陶芯猛地攥紧了手中那块冰冷刺骨、带着浓重血腥气的金属残片和包裹它的粗麻布片!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出轻微的“咯咯”声。
广源号……这血染的残片,是哑叔用命换来的钥匙!是撕开十年前那场弥天血雾的第一道裂口!
李连曜给的十日之期……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