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波府衙,方国珍坐在首位,大厅里也坐满了人,而在人群中间放着一颗鲜血淋漓的头颅。
仔细一看,发现正是那个公开唱反调的海盗头子,方国珍的堂兄,方国馨。
方国珍环视西周,阴沉着脸:“我方国珍还没死!谁敢再说一个‘退’字,这就是下场!”
如此血腥的镇压就摆在面前,在座众人吓得谁也说不出话。
方国珍眼神阴翳,脑子里却在疯狂地盘算。
杭州丢了,宁波毁了,浙东沿海的财路、人心,全断了!退?天下之大,己无路可退!
朱文正……他既然敢来宁波搞这种偷鸡摸狗的把戏,那老子也豁出去,跟他赌把大的!
老子从一个盐贩子混到今天,靠的就是一个“赌”字!
“传我将令!”
方国珍的声音沙哑而狠厉:“集结所有能动的兵马,放弃宁波!目标,松江府!”
“此战,不胜,则死!”
……
三日后,松江府城下。
十万大军(对外号称十五万)的旗帜遮天蔽日,从杭州溃败的残兵,被威逼利诱的海盗,以及方国珍最后的嫡系部队,黑压压地涌到城墙之下。
然而,预想中严阵以待的场景并未出现。
松江府的城墙上,旌旗不展,空无一人。
厚重的城门,竟然大开着。
死寂。
诡异的死寂。
方国珍勒住战马,瞳孔骤然收缩。
他死死盯着城门楼上,那里,只摆了一张桌子,一把椅子。
一个年轻人正坐在椅子上,悠闲地端着一杯茶,袅袅的热气模糊了他那张带着浅笑的脸。
不是朱文正,又是谁?
“空城计!”
这三个字像是魔咒,瞬间攫住了方国珍的心脏。
他身经百战,对兵法韬略并非一无所知,眼前这景象,简首就是从兵书里生搬硬套出来的!
城内,必有埋伏!
“停!全军止步!原地戒备!”方国珍嘶声下令,多疑的本性让他不敢向前一步。
大军在城外停滞不前,数万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城楼上那个气定神闲的身影上。
就在这时,朱文正放下了茶杯,拿起了一个古怪的铁皮喇叭,放到了嘴边。
下一刻,一个被放大了数十倍,清晰得令人头皮发麻的声音,如同一道惊雷,在整个战场上空炸响。
“喂喂!城下的各位兄弟,吃过午饭了吗?”
这句没头没脑的问候,让所有人都是一愣。
朱文正清了清嗓子,继续用那不紧不慢的语调喊道:“独眼龙张三!对,就是你,别缩在后面!”
“你那艘‘破浪号’烧得真可惜,我听说你去年在船头夹板里藏了三百两银子,准备回去给你儿子娶媳妇,这下泡汤了吧?”
人群中,一个独眼大汉如遭雷击,脸色瞬间惨白!
这事,除了他自己,天底下不可能有第二个人知道!
朱文正的目光仿佛能穿透数万人的军阵,继续点名:“还有东边那个,对,满脸麻子的李西!你跟方国珍说家里遭了灾,要了五十两安家费,其实是拿去养外室了吧?你老婆要是知道了,怕是得把你腿打断哦。”
“还有……”
朱文正不急不缓,一连点出七八个海盗头子的名字,将他们被烧的船只型号,藏私房钱的隐秘位置,甚至一些见不得光的私事,都抖了个一清二楚。
这哪里是打仗?这分明是神鬼莫测的妖术!
被点到名的海盗头子,个个面如土色。
而他们身边的其他人,则用一种看鬼的眼神看着城楼上的朱文正,然后又用一种怀疑、惊惧的目光看着自己的同伴。
军心,在这一刻,被撕开了一道深不见底的裂口。
他们面对的,似乎不是一个凡人。
“方国珍!”
朱文正终于将矛头对准了主角,声音里充满了不屑与嘲讽,“带着这么多人,就这点胆子?跟个娘们似的磨磨唧唧!真是丢人现眼!”
他故意顿了顿,用一种“不小心”说漏嘴的语气大声道:“罢了罢了!老子也不欺负你!实话告诉你,我手下的大将邓愈,正带着我全部的主力,在城外十里铺的粮草大营里摆庆功宴呢!”
“嗨,说这些干嘛,就你这种人我见多了,给你机会你也不中用!”
这番话,如同利刃,狠狠地刺进了方国珍的耳朵里。
羞辱!赤裸裸的羞辱!
他的理智与多疑,在滔天的怒火和求胜的欲望面前,瞬间崩塌。
对!一定是这样!他虚张声势,就是为了保住城外的主力和粮草!那才是他真正的命门!
“来人!”
方国珍被激得双眼通红,他猛地拔出佩刀,指向十里铺的方向,用尽全身力气咆哮道:“方兴!你带五万人马,立刻给我端了十里铺!烧光他所有粮草!”
他又将刀锋指向洞开的城门:“其余的人,随我攻城!杀进去,松江府的钱粮女人,都是你们的!”
“杀——!”
被压抑许久的大军,在将领的驱使和财富的刺激下,终于发出了震天的喊杀声。
大军一分为二,一股冲向这座空城,另一股则卷起漫天烟尘,杀向了十里之外的“粮草大营”。
城楼之上,朱文正缓缓放下了铁皮喇叭。
他看着城下那两股奔腾的死亡洪流,脸上没有丝毫的紧张。
方国珍冲进城后,看着空无一人的街道,放声狂笑,心中的疑虑和恐惧一扫而空:“哈哈哈!朱文正小儿,你的空城计,被我识破了!”
然而,就在他的大军前锋越过城门洞,踏入城内那片开阔的瓮城时,异变陡生!
街道两侧的民居墙壁上,一扇扇伪装好的窗户被猛地推开;城墙之上,一块块砖石被移走。
无数黑洞洞、闪烁着金属寒光的枪口,从这些预留的射击孔中悄然伸出,如同死神睁开的眼睛。
没有呐喊,没有冲锋。
只有冰冷的,机械的,扣动扳机的声音。
“砰砰砰砰砰——”
上千支新式火铳,在同一时间喷吐出致命的火焰!
那声音连成一片,不再是零散的爆响,而是如同撕裂布帛般连绵不绝的轰鸣!密集的弹丸在狭窄的瓮城空间内织成了一张无法逾越的交叉火力网。
墙上这些使用新式火铳的士兵们发射完后,便退到后面进行装弹,让第二批人站在前面射击,如此循环往复,火力不停……
冲在最前面的方家军,像是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
他们的身体被一颗颗高速旋转的弹丸贯穿,血花在胸前、在头颅上爆开,成片成片地倒下。
他们甚至没有看到敌人,只是在奔跑中,生命就己经结束了。
后面的人想停,却被更后面的人推搡着,不由自主地踏入这片死亡地带,然后重复着同样的命运。
鲜血很快浸透了地面,尸体层层叠叠地堆积起来。
所谓的攻城,变成了一场单方面的屠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