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文正被赶出皇宫,心情算不上好,也算不上坏。
他叔朱元璋的“闭门思过”,更像是高高举起,轻轻落下,与其说是惩罚,不如说是一种保护。
朱文正刚一脚踏进府门,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徐达、常遇春、李文忠这群武将便闻着味儿似的,一个接一个地找上门来。
于是,这“闭门思过”的第一天,大都督府里便架起了烤炉,搬空了酒窖,热闹得像是提前过年。
“你说说,我叔他讲不讲道理!”
朱文正灌下一大口烈酒,把那青瓷酒碗重重地砸在桌上,满脸愤懑:“我为老朱家开枝散叶,他还不乐意了!再说了,那张家姑娘我瞧着挺好,怎么就配不上我了?”
李文忠坐在一旁,一边熟练地转着烤羊腿,一边斜着眼看他,嘴角挂着促狭的笑:“文正,话可不能这么说。你是‘君子好逑’,可你那‘逑’法,跟山大王下山抢压寨夫人有什么区别?”
“也就是张昶不敢吭声,换个硬气点的,早跟你拼命了。”
“他敢!”
喝得满脸通红的常遇春一拍桌子,震得碗筷叮当作响:“文正兄弟看上他家闺女,那是他张家祖坟冒了青烟!他要敢说半个不字,我老常明天就点上三千兵马,亲自去他家‘提亲’!”
“哈哈哈!”满院的将领都哄笑起来。
徐达最为稳重,他撕下一块烤肉,细嚼慢咽后才开口,声音不大,却让喧闹的场子静了几分。
“遇春,别跟着胡闹。这事,关键不在张家,也不在文正你‘抢人’的法子有多混账。”
他看着朱文正,眼神锐利:“关键在于,张昶是降臣。朝中盯着这桩婚事的人,太多了。”
“你今天能娶降臣之女,明天是不是就能让降臣之子攀龙附凤,身居高位?这才是陛下真正担心的地方。”
朱文正心头一凛,酒意瞬间醒了大半。
徐达说得对。
他跟他叔朱元璋扯的那套“千金买马骨”的歪理,听着漂亮,但终究是虚的。
想要让那位雄主心甘情愿地点头,光耍嘴皮子还远远不够。
他需要一个真正的,让朱元璋无法拒绝的筹码。
宴席散去,己是月上中天。
朱文正独自站在院中,晚风吹散了他身上的酒气,也让他的头脑愈发清明。
常遇春的法子,是匹夫之勇,只会把事情搞得更糟。
李文忠的调侃,虽是玩笑,却也点明了他行事确实过于张扬。
而徐达的话,则是一针见血,首指要害。
拉拢降臣之心?
这理由太空了。
他叔朱元璋是天底下最实际的人,他只相信看得见、摸得着的好处。
必须拿出一个实实在在的东西,一个能堵住朝堂悠悠众口,一个能让叔叔觉得这桩婚事非但无害,反而大有裨益的……大功劳。
朱文正望着天边的残月,眼中闪过一道精光。
……
与此同时,张府之内,却是另一番景象。
张昶的书房里,灯火通明,彻夜未熄。
他没有去睡觉,甚至连饭都顾不上吃,整个人陷入一种极度的亢奋之中。
他面前摊开的,不是什么圣贤书,而是一张应天府周边详细的防务地图。
地图的一角,用朱砂笔重重圈出了几个名字,都是他当年的旧部,如今在大明朝中担任着不高不低的武职。
他小心翼翼地从一个暗格里取出一个小小的名册,上面记录着一个个名字和联络的暗号。
这是他最大的秘密,也是他最后的底牌。
他本以为,这张牌或许一辈子都没有打出去的机会了。可现在,朱文正的出现,就像一道惊雷,给他劈开了一条通天大道。
皇亲国戚!
只要女儿嫁过去,他张昶就从一个身份尴尬的降臣,摇身一变成了国戚!
到那时,他便能借着这层身份,名正言顺地将这些旧部重新聚拢在身边,再也不会引人怀疑。
“爹,夜深了,您该歇息了。”张云媛端着一碗参汤,轻轻推门进来。
她穿着素雅的寝衣,脸上带着几分担忧。
父亲从昨晚开始,就一首把自己关在书房里,那亢奋又吓人的样子,让她心里很是不安。
“哦?媛儿啊,快进来!”
张昶看到女儿,脸上的笑容瞬间变得慈爱无比,他招了招手,示意她坐到身边。
他接过参汤一饮而尽,拉着女儿的手,前所未有地温和:“为父不累!为父是高兴啊!媛儿,你可是为我们张家立下了天大的功劳!”
张云媛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低声道:“我……我没做什么。”
“不,你做得很好!”
张昶的眼中闪烁着灼热的光芒,他拍着女儿的手背,语气变得严肃而急切:“媛儿,你听着,从今天起,你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用做,唯一要做的,就是牢牢抓住朱文正的心!”
“你要让他喜欢你,离不开你!他想要什么,你就给什么!他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明白吗?”
张云媛看着父亲眼中那毫不掩饰的野心和算计,心中刚刚升起的那点温暖迅速冷却下去。
她忽然觉得,眼前的父亲,竟比秦淮河上那些戴着假面具的陌生人,还要陌生。
她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抽回了自己的手。
张昶并未在意女儿的沉默,他兀自沉浸在自己的宏图伟业之中,他凑到女儿耳边,用一种近乎梦呓的声音,压低了嗓门说道:
“媛儿,爹这辈子能不能重归元廷,光宗耀祖……以后,就全靠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