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浦江的夜航船鸣起汽笛时,林疏桐正站在通济轮船行的二楼办公室里。陈绍礼的雪茄烟圈在吊灯下缭绕,映得他西装袖口的金线滚边泛着冷光——那是苏州绣娘用"并蒂莲"丝线绣的,和周鸿山指甲缝里的碎布纹路一模一样。
"林小姐大驾光临,真是稀客。"陈绍礼放下茶盏,青瓷杯底压着张照片,正是三天前福兴烟馆雅间里的场景:周鸿山瘫在红木榻上,茶盏歪倒,珍珠坠子滚在脚边。"听说令尊当年也爱喝碧螺春?"他的笑像刀尖上的糖,"这茶是我托人从苏州东山捎来的,您尝尝。"
林疏桐没接茶盏。她盯着照片边缘的折痕——这是从周鸿山怀表夹层里掉出来的,背面用铅笔写着"七月十五,九江码头,星芒旧物"。而今天,正是七月十五。
"陈老板最近很闲?"她指尖划过桌上的航海日志,"通济轮船行的'安福号'上周刚从东北回来,货舱里装的不是大豆,是二十箱'机器零件'——对吗?"
陈绍礼的瞳孔缩了缩。他身后的百叶窗突然被风掀起一角,露出窗外停着的黑色奥斯汀——和三天前阿福提到的"陈松年乘坐的车辆"同款。
"林侦探果然名不虚传。"他重新点燃雪茄,火星在暗夜里明灭,"不过有些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比如您和奉天兵工厂的交易?"林疏桐从手袋里取出份文件,摊在桌上,"去年十二月,奉天兵工厂通过'安福号'运了三十箱'军火原料'到上海,而您用鸦片利润支付了其中七成费用——周鸿山的账本里有记录。"
陈绍礼的手指在桌面轻叩,发出规律的节奏:"林小姐,您父亲当年也是这么查案的。"他的声音突然低了些,"他说'真相比命金贵',可最后呢?"
林疏桐的心跳漏了一拍。她想起父亲坠楼前留给她的最后一封信:"疏桐,别恨我。有些秘密,要带进棺材。"而此刻,陈绍礼的话像把钥匙,撬开了记忆的锁——父亲蒙冤入狱的罪名是"监守自盗",罪名成立的关键证据,正是"安福号"运军火的记录。
"您父亲是替人顶罪。"陈绍礼的语气突然变得同情,"1923年冬天,奉天兵工厂的军火被劫,张作霖要找替罪羊。您父亲当时是邮传部押运官,成了最好的目标。"
林疏桐的指尖掐进掌心。她终于明白,为何父亲的遗物里总锁着半块绣帕——那是母亲临终前塞给他的,帕子上的北斗七星,和沈清欢残帕上的图案完全吻合。而沈清欢,正是三年前苏州绣坊血案的女尸,怀里也抱着半块同样的帕子。
"所以您杀了周鸿山。"她突然开口,"因为他要金盆洗手,要把烟馆卖给陈嘉庚做慈善堂。您怕他泄露'安福号'的秘密,怕他供出张作霖,所以用乌头碱毒杀他,再布置成密室嫁祸给他的姨太太。"
陈绍礼的雪茄掉在地上。他弯腰去捡时,西装内袋滑出枚铜制星芒胸针——和林疏桐父亲留下的那枚,以及沈清欢残帕上的星纹,纹路分毫不差。
"你果然找到了。"他首起身子,笑容里带着癫狂,"这枚胸针是星芒社的信物。1917年,我爹是星芒社的成员,和你父亲一起押运军火。后来社里被查封,你父亲替我爹顶了罪,我爹带着半块星芒玉牌去了东北......"
林疏桐摸出怀里的铅盒。七块星芒玉牌在月光下泛着幽蓝的光,最上面那块"和"字牌,正是三天前在东京湾海底找到的。
"所以您要灭口。"她将玉牌推过去,"因为我知道了'和'字牌的秘密——它是用来封印'神陨之地'的钥匙,而您和徐伯年,想用它唤醒'大和之魂'。"
陈绍礼的脸瞬间扭曲。他抓起桌上的左轮手枪,枪口对准林疏桐的心脏:"你以为周砚之能救你?他的怀表夹层里藏着星芒社名单,我早让人偷了!"
"是吗?"顾明川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他举着台相机,闪光灯刺得陈绍礼睁不开眼,"但我让人在胶卷里加了料——您开枪的瞬间,会被拍得清清楚楚。"
陈绍礼的手颤抖着。他身后传来脚步声,周砚之穿着白大褂站在门口,手里提着法医箱:"赵局长己经带人封锁了楼下。陈老板,跟我去巡捕房聊聊?"
林疏桐望着陈绍礼逐渐垮下的肩膀,突然想起孤儿院李院长的话:"有些真相,要穿过迷雾;有些光,要自己点亮。"此刻,她终于看清了——父亲不是叛徒,是英雄;周鸿山的死不是意外,是阴谋;而这枚星芒胸针,从来不是罪证,是希望。
"姐!"
熟悉的声音从楼下传来。林疏桐探出头,看见疏月站在霓虹灯下,穿着月白色旗袍,手里捧着束白玫瑰。她的发间别着枚珍珠发簪,和林疏桐幼年丢失的那串项链上的坠子,一模一样。
"疏月!"林疏桐冲下楼,扑进妹妹怀里。疏月的眼泪打湿了她的衣襟:"我在报上看到你的消息了。李院长说,当年是徐伯年派人烧了孤儿院,他们怕你找到妈妈的照片......"
"妈妈的照片?"林疏桐的声音发颤。
疏月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里面是张泛黄的照片:年轻的林母穿着月白旗袍,抱着婴儿时期的林疏桐和疏月,站在苏州留园路的绣坊前。照片背面写着"1917年冬 林门疏桐、疏月百日留念"。
"妈妈的坟在苏州上方山。"疏月指着照片角落的小山坡,"李院长说,徐伯年的人每年清明都会去烧纸,他们怕妈妈的墓碑上刻着'林承业之妻'......"
林疏桐的眼泪滴在照片上。她终于明白,为何父亲总在深夜对着母亲的遗像说话,为何母亲临终前说"要相信光"。那光,不在星芒玉牌里,不在"神陨之地"的封印里,而在每个不愿屈服的人心里——在绣娘沈清欢的残帕里,在孤儿院李院长的眼泪里,在周砚之的解剖刀下,在顾明川的相机闪光灯里,更在她和疏月的血脉里。
"走吧。"她擦干眼泪,牵起疏月的手,"我们去苏州,给妈妈立块碑。然后,把剩下的星芒玉牌找回来。"
陈绍礼的枪声在身后响起,却被顾明川的相机闪光灯定格成永恒。周砚之望着林疏桐的背影,嘴角终于露出笑意——他知道,真正的"星芒",从来不是玉牌,是这个在迷雾中始终向前的女人。
夜雾渐散,黄浦江的星光洒在两人身上。林疏桐摸了摸胸前的星芒胸针,蓝光穿透布料,在她心口投下小小的光斑。她知道,这只是开始——接下来的旅程,会有更多的节点,更多的挑战,更多的"守护者"加入。
而她,会带着七块玉牌,带着祖父的信念,带着所有不愿屈服的人的希望,继续走下去。
(第二十二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