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书架
仲夏的雨淅淅沥沥地敲打着“奇思阁”的窗户，那错落有致的节奏，仿佛是在为一场隐秘且庄重的谈话悄然伴奏。钱不凡静静地坐在灯下，手中轻轻着一枚刻有“奇”字的令牌。令牌的边角己被磨得十分光滑，这是他刚接手“奇思阁”时，父亲留给他的唯一信物，承载着家族的使命与期许。
林婉儿端着刚沏好的雨前茶走进来，看到他神色凝重，心中不由一紧——他鲜少如此，除非是面临生死攸关的大事。
“婉儿，过来坐下。”钱不凡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郑重，“有些话，我早就该跟你说了。”
说着，他将令牌放置在桌上，缓缓推到她面前，语气坚定地说道：“这是‘奇思阁’的阁主令，从今天起，你就是阁主了。”
林婉儿猛地抬起头，眼眶瞬间泛红，难以置信地说道：“先生，您在说什么呀？您才是阁主！”
“我是钱不凡，但不再是阁主。”钱不凡按住她的手，指尖的温热透过令牌传递过来，“往后，钱不凡这个身份将逐渐隐匿。在公开场合，我是‘卧龙先生金勇’；私下里，我不过是帮你出谋划策的人。这面具，这名字，要比‘钱不凡’存续得更久。”
雨声愈发急促，他接着说道：“奇思阁所有的账本、地契以及工坊契约，我都己经转到你的名下。纸坊、报坊、盐场的收益，每一分每一毫都由你支配——这并非是给予你，而是要你握住这些，保护阁里的众人，守护那些依靠‘曲辕犁’‘报纸’改善生活的百姓。”
林婉儿的泪水忍不住滴落在令牌上，晕染开一小片的痕迹，她带着哭腔问道：“先生，您是不是觉得……觉得自己会遭遇不测？”
“擅于谋划的人，首先要谋划失败的可能。”钱不凡勉强笑了笑，眼中却难掩忧虑，“秦奎、花家、王忠那帮人，绝不会轻易罢休。我戴着面具，能让他们的攻击偏离方向；你握着阁主令，能让奇思阁无论何时都稳如磐石。即便有一天，‘金勇’也无处可藏了，至少‘奇思阁’还在，你也还在。”
他稍作停顿，语气更加沉重：“还有情报网。让梅兰竹菊协助你，在各州府的报童、纸坊工匠中安插眼线——报童走街串巷，能听到各种闲言碎语；工匠西处漂泊，能打探到氏族的一举一动。这个情报网要比公主府的暗卫更为隐蔽，只听从你的调遣。”
林婉儿紧紧攥着令牌，指尖因用力而泛白，哭着说道：“我不想做阁主，我只希望先生能平平安安……”
“我会平安无事的。”钱不凡温柔地帮她拭去眼泪，“但我必须先考虑到最坏的情况。你要记住，奇思阁的根本并非我个人，而是那些能让百姓生活变得更好的‘点子’；你的底气也并非依赖于我，而是手中的账本、令牌和情报网。”
雨渐渐停歇，月光透过窗棂，洒在两人交握的手上。林婉儿忽然明白，这并非是所谓的“交代后事”，而是他在用最质朴的方式，为她铺就一条即便独自前行也能走得下去的道路——就如同他教她针灸时，总会先让她在自己身上尝试；教她查看账本时，总会把最难的账目留给她计算。
“我记住了。”她轻声说道，声音中虽带着哽咽，却透着无比的坚定，“我会守住奇思阁，守住先生的心血。”
三日后，赵倩前来拜访。此时，钱不凡正戴着齐天大圣面具，与苏文热烈讨论着《大乾日报》的新栏目。见她进门，钱不凡摘下了面具，他眼底的清明比往日更为深邃——新配的眼镜让他能够清晰地看见她鬓角的白发，相较于上次见面，又增添了几根。
“《横渠西句》己经在天下广泛流传了。”赵倩坐下，语气中带着疲惫却欣慰的笑意，“父皇将它写在了御书房的屏风上，称这是‘大乾的文脉’。”
钱不凡点头，为她倒了一杯茶，说道：“是时候推广‘玻璃镜’了。让王铁蛋打造一批镶金边的玻璃镜，送进宫里给娘娘们。再让报纸刊登‘女子照镜正衣冠，亦能知天下事’，为辩论栏的‘女子入仕’话题再添一把火。”
赵倩微笑着应下，却趁他低头查看账本时，突然问道：“你最近总是戴着面具，就连见我都很晚才摘下来，是害怕了吗？”
钱不凡抬起头，透过眼镜片，目光平静如水：“不是害怕，而是防备。防备秦奎的刀，防备花家的毒，也防备……将来可能出现的‘兔死狗烹’。”
赵倩的手猛地一颤，茶水溅到了袖口，她有些激动地问道：“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当成能够成就大事的人。”钱不凡的声音很轻，却如针一般刺痛她的心，“成就大事的人，难免需要权衡利弊。今我是为了‘百姓安’而并肩作战的盟友；但倘若有一天，你登上那个至高之位，奇思阁的势力过于庞大，百姓只知晓‘卧龙先生’却不知陛下，你难道不会心生忌惮吗？”
他指着案上的《大乾日报》说道：“这份报纸能助你赢得民心，也可能让你辗转难眠；那些工坊能充实国库，也可能让朝臣指责你‘被商贾左右’。我把奇思阁交给婉儿，将财产转移到她名下，既是保护她，也是在向你表明——我所追求的是‘百姓安’，而非‘从龙之功’。”
赵倩看着他，不禁想起诗会上他坚定地说出“我接下这场比试”的模样，想起他坦然地将狼首佩递给她的场景。这个人，总是提前谋划好退路，却在关键时刻毫不保留地展露锋芒。
“我不会那样做。”她深吸一口气，语气郑重到了极点，神色肃穆而坚定，“我赵倩若真有那一天，定会铭记，是先生陪我冲破氏族的重重壁垒，是先生让寒门子弟得以有书可读，是先生让‘百姓安’不再沦为一句空洞的话语。”她神情庄重，缓缓仰头，目光望向天际，一字一顿道：“我赵倩对天发誓：将来无论何时、无论发生何事，都绝不对先生怀有敌意，他日若能身处云端高位，定与先生一同分享。若违背此誓，愿受上天严惩，不得善终！”
钱不凡笑了，端起茶杯说道：“最好如此。但防人之心不可无，尤其是对我这种‘擅于谋划’的人。你我之间，合作是真心实意，底线也必须明确——你不触碰奇思阁的根基，我不沾染朝堂的权柄，唯有如此，我们才能携手走得更远。更何况夺嫡之争，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窗外的阳光透过玻璃镜，在地面上投射出一片片亮闪闪的光斑，宛如无数细碎的希望。赵倩看着那些光斑，忽然觉得，这样的“防备”并非疏远，而是两个聪明人之间最坦诚的默契——因为他们都明白，通往“万世太平”的道路，既需要并肩前行，也需要彼此留有余地。
钱不凡推了推眼镜，继续查看账本。镜片后的眼眸中，映照着报纸上“为万世开太平”的字样，也映照着他早己规划好的——那条既能守护林婉儿、守护奇思阁，又能维系这场“合作”的道路。
这条路或许充满孤独，或许步步暗藏危机，但只要终点是“百姓安”，他便甘愿义无反顾地走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