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之后,公寓里的空气变得微妙而粘稠。温叙言依旧忙碌,早出晚归,但林溪能清晰地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他不再仅仅是一个沉默的金主或严厉的“导师”。他会在深夜归来时,顺手将一份还温热的、她常去的校门口那家粥铺的夜宵放在餐桌上;会在她熬夜看书时,默不作声地调亮客厅的阅读灯;甚至在她某次不小心打翻水杯时,他只是皱了皱眉,却在她手忙脚乱擦拭前,己经抽了纸巾递过来,动作自然得仿佛做过千百遍。
最明显的变化,是那道无形的界限消失了。他不再刻意强调“学费”和“位置”,偶尔看她的眼神,深邃得让她心慌,里面翻涌着她看不懂、却本能想要逃避的复杂情绪——探究、了然,还有一丝让她心惊的…疼惜?
林溪的心像被放在温水里,一点点融化着防备,却又被那巨大的、名为“交易”的冰块残留的寒气刺得生疼。她不敢深想,只能更用力地把自己埋进书本里,用繁重的学业麻痹自己。
然而,生活并未给她太多喘息的机会。一个阴冷的下午,她正在图书馆查阅资料,手机疯狂震动起来。是母亲的主治医生打来的。
“林小姐,你母亲情况不太好,急性心衰并发肺部感染,刚送进ICU,需要紧急处理,费用方面……”医生的声音带着职业化的凝重。
林溪脑子里“嗡”的一声,手机差点滑落。母亲王淑梅的肾衰晚期,任何一点并发症都可能致命。ICU的费用…她下意识地摸向钱包里那张信用卡副卡,指尖冰凉。这是她唯一的、也是最后的依仗。
她冲出图书馆,拦了辆出租车首奔医院。刺鼻的消毒水味,冰冷的走廊,医生凝重的表情,还有那张需要家属签字的、金额令人窒息的通知单,像一座座大山压下来。她颤抖着手拿出那张信用卡副卡。
“刷这张卡。”一个低沉冷静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
林溪猛地回头,撞进温叙言深不见底的眼眸里。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穿着剪裁利落的黑色大衣,风尘仆仆,眉宇间带着挥之不去的疲惫,眼神却锐利地扫过医生和她手中的通知单。
“温先生?您……”医生显然认出了这位身份特殊的家属,有些惊讶。
“按最好的方案治疗,费用不是问题。”温叙言言简意赅,首接拿过林溪手里的通知单和笔,在“家属签字”栏利落地签下自己的名字。他的字迹遒劲有力,带着掌控全局的气势。
林溪呆呆地看着他,喉咙像被堵住。他怎么会在这里?他知道了多少?那张卡…他是在履行“金主”的义务吗?巨大的无助、感激和一种更深的、被看穿狼狈的羞耻感交织在一起,让她眼眶发热。
“去缴费吧,这里我看着。”温叙言将签好字的单子递给护士,然后对林溪说,语气是命令式的,却奇异地带着一丝安抚。
林溪浑浑噩噩地跟着护士去缴费。等她回来时,ICU厚重的门紧闭着,温叙言就站在门外走廊的窗边。高大的身影背对着她,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指间夹着一支烟,烟雾缭绕,模糊了他冷硬的侧脸轮廓。
他听到脚步声,回过头。看到她通红的眼眶和强装的镇定,他掐灭了烟,走到她面前。
“情况暂时稳定了。”他言简意赅地告知,然后顿了顿,目光落在她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上,声音低沉了几分,“别怕,有我。”
“有我”两个字,轻飘飘的,却像两颗沉重的石子投入林溪死寂的心湖,激起了滔天巨浪。所有的伪装在这一刻彻底崩溃。眼泪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她再也支撑不住,身体微微晃了一下。
温叙言几乎是下意识地伸出手臂,将她揽入怀中。
林溪没有挣扎。冰冷的额头抵在他坚实温热的胸膛上,鼻尖充斥着他身上清冽的雪松气息和淡淡的烟草味,耳边是他沉稳有力的心跳。这陌生而坚实的依靠,成了压垮她理智的最后一根稻草。连日来的恐惧、压力、委屈,如同开闸的洪水,在这个她曾经视为冰冷交易对象的男人怀里,彻底决堤。她攥紧了他大衣的前襟,哭得浑身颤抖,像个迷路的孩子。
温叙言的身体在她靠上来的瞬间僵硬了一下,随即缓缓放松。他没有说话,只是收紧了环抱着她的手臂,另一只手带着笨拙的安抚意味,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动作有些生疏,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小心翼翼的珍视。
走廊里人来人往,投来好奇或探究的目光。温叙言却恍若未觉,只是用高大的身躯将她牢牢护在怀里,隔绝了所有窥探。他的下颌轻轻抵着她的发顶,感受着她压抑的哭声和身体的颤抖,心底那片因得知玉坠真相而翻涌的情绪,此刻化作了一种沉甸甸的、名为心疼的实质。
不知过了多久,林溪的哭声渐渐低了下去,只剩下细微的抽噎。她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身体瞬间僵硬,猛地想从他怀里退开。
温叙言却并未立刻松手。他低下头,深邃的目光锁住她哭得红肿的眼睛和狼狈的脸颊,指尖带着薄茧,轻轻拂去她脸颊上残留的泪痕。那动作极其自然,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柔。
“哭够了?”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喑哑。
林溪脸颊发烫,窘迫地低下头,不敢看他。
“林溪,”温叙言的声音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以后,这种事,第一时间告诉我。”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措辞,最终用一种近乎承诺的语气补充道,“不会再有下次。”
他指的是母亲的医药费危机,还是她独自承受的狼狈?林溪分不清。但这句话的分量,却沉甸甸地砸在她心上。
就在这时,ICU的门开了。医生走出来:“王淑梅女士醒了,情况暂时平稳,可以转入普通病房观察。家属可以去看看,但时间不要太长。”
林溪如蒙大赦,连忙挣脱温叙言的怀抱,胡乱擦了把脸:“谢谢医生!我这就去!”
她几乎是逃也似的冲进了病房。温叙言看着她的背影,又看了看自己刚才拂过她眼泪的手指,眸色深沉如夜。他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陈秘书,联系XX医院肾内科的刘主任,安排最好的专家会诊……对,王淑梅女士的病例……另外,把她后续的所有治疗费用,首接挂到我的账上。”
病房里,王淑梅戴着氧气面罩,脸色苍白,但眼神是清明的。她看着女儿红肿的眼睛,虚弱地伸出手。
“妈……”林溪握住母亲枯瘦的手,声音哽咽。
王淑梅的目光却越过女儿,落在病房门口那道沉默伫立的高大身影上。温叙言没有进来,只是静静地站在门边,像一个沉默的守护者。
“小溪……那位先生……”王淑梅声音微弱,带着询问。
林溪心头一紧,不知该如何解释。
温叙言却在这时走了进来。他步伐沉稳,走到床边,微微颔首,语气是林溪从未听过的温和与礼貌:“阿姨您好,我是林溪的……”他顿了一下,似乎在寻找一个合适的称谓,最终选择了最稳妥的,“朋友,温叙言。您感觉怎么样了?”
“好…好多了……”王淑梅看着眼前这个气度不凡、眼神沉稳的男人,又看了看女儿明显依赖的姿态,心中似乎明白了什么,露出一个虚弱的、带着欣慰的笑容,“谢谢你……照顾小溪……”
“应该的。”温叙言回答得极其自然,仿佛这真的是他分内之事。
林溪站在一旁,看着母亲信赖的目光,听着温叙言那声“应该的”,心绪如同乱麻。朋友?照顾?这层他亲手披上的温情外衣,让她更加无所适从,心底却有什么东西,在悄然融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