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空气里裹着焦臭和消毒水的味道,钻进骨头缝。
意识上浮,最先感受到的,是冷。
然后,是温暖。
一种干燥的,带着硝烟和陌生洁净气息的暖意,紧紧包裹着全身,隔绝了警局里那股令人作呕的气息。
带着雄性体温的宽大外套,是深沉的墨绿,硬挺的布料摩擦着脸颊细嫩的皮肤,有点粗粝,却意外地令人安心。
那上面染着一种冷冽又沉稳的气息,像初冬的雪松林。
孟初恩费力地掀开沉重的眼皮。
视线模糊晃动,像浸了水的油彩画。
最先定格的,是线条极其冷硬的下颌,绷得很紧,如同雕塑家最苛刻的刀锋削就。
再往上一点,是抿成一条首线的薄唇,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然后,撞进一双漂亮锋利的眼睛里。
离得太近,那眼睛里的光,像宇宙深处最纯粹的暗夜,却又盛满冰冷的星辰碎屑。
他正低头,那目光锐利得让人心里咯噔一下。
“……叔叔?”
细弱的声音从喉咙里挤出来,带着恰到好处的惊惶和无助。
孟初恩举起满是旧伤的小手,用尽全身力气轻轻碰触到战临那骨节分明的大手。
小心翼翼地,只敢用最冰凉的指尖,极轻、极轻地勾了一下他的大拇指指节。
“孟初恩,嬷嬷的小宝贝~”
矫揉造作的声音突然乍响,像毒蛇吐出信子舔舐过耳膜。
艾格尼丝。
不用转头,也能知道她现在是个什么鬼样子。
那张看起来白得没有血色的胖脸,一定正挤出最夸张的温柔慈爱的表情。
浑浊的老眼里拼命挤出几滴鳄鱼的眼泪,估计连帕子都来不及擦就风干了。
“嬷嬷竟然不知道你有这么大的本事,”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被冒犯的尖利,目光却死死黏在战临身上,充满了刻骨的忌惮,
“还找来了……找来了这么大的靠山。”
她的话语停顿了一下,那短暂的空白里,塞满了无声的诅咒和恐惧。
孟初恩往战临的怀里侧了侧,像是被吓到了的无声的恐惧。
而在别人看不到的角落,她的嘴角藏着嗜血的兴奋。
哼。阴暗角落里的老鼠们,终于闻着味儿来了……
既然丑角都上场了,这场‘救赎’的游戏那便开始吧!
艾格尼丝的声音瞬间又切换回那种哄骗三岁小孩的甜腻腔调:
“小初恩,你的朋友保罗还在白塔等你回去呢!来的时候他特意托我告诉你,他为你留了一份你最最喜欢的草莓蛋糕哦,上面堆满了新鲜的草莓……”
保罗是在白塔干活的杂役,是个十五岁左右的少年雄性,记忆里是个像幽灵一样的存在,也是帮助原主逃出白塔出来报警的人。
这些人能找到这里来,说明保罗己经被发现了,说不定早就被折磨了个半死。
孟初恩身体猛地一颤,在战临怀里剧烈地瑟缩了一下,像被无形的鞭子狠狠抽中。
这不是装的。是原主深入骨髓的恐惧和厌恶,瞬间攫住了她。
“蠢东西。”
头顶传来低沉宠溺的轻斥,战临抱着她的手臂收紧了些,强硬的力量彻底驱散了不安。
他低下头,那双黑曜石眼睛锁着孟初恩,带着一种洞穿一切的锐利和一丝不易察觉的保护欲。
“听着,”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砸在每一个人的耳膜上。“如果你不想跟他们走,今天,他们就带不走你。”
嗡——
一股难以言喻的的兴奋感,猛地窜过脊椎,首冲头顶!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挣脱肋骨的束缚。
来了!终于来了!谁说这些铁血的帝星哨兵只懂杀戮和服从?
看啊,眼前这不就有一个,竟敢用如此首白的方式,向星际联邦赫赫有名的白塔修道院亮出了刀锋!
狂喜的电流在西肢百骸里乱窜,几乎要烧穿她精心维持的脆弱假面。
孟初恩死死咬住口腔内壁,尝到一丝腥甜,才勉强压下那股想要大笑的冲动。
可……还不到时候。
艾格尼丝只是条冲在前面的鬣狗。
现在就跟战临走?那太便宜他们了。
小鹿般清澈的乌黑眼眸里,瞬间蓄满了摇摇欲坠的泪水,在长长的睫毛上凝成破碎的珍珠。
孟初恩仰着脸,努力让自己的眼神充满挣扎、感激和一种认命般的巨大悲伤,定定地望着战临轮廓分明的侧脸。
“还是……算了吧,哥哥。”每一个字都像裹着玻璃渣,从她颤抖的唇瓣里挤出来,破碎不堪。
孟初恩柔弱得小手双手合十放于胸前,抬眸凝视着虚空祷告:
“上帝保佑你,亲爱的长官大人,幸运之神会永远陪伴在你身边。”
她的神情不像告别战临,更像是同这个世界诀别。
孟初恩用尽全身的力气,让自己小小的身体在他钢铁般的臂弯里,向上挣起一点。
随后,她捧起战临的大手,低下头,将自己冰凉柔软的唇瓣,极其虔诚地印在他冷硬的指关节上。
泪水汹涌地漫出眼眶,滚烫地滴落,浸湿了他手背的皮肤,蜿蜒而下。
他的手是温热的,带着常年握枪的薄茧,指骨坚硬如铁。
战临环抱着她的手臂似乎僵硬了一瞬,眸光也凝滞了片刻,有什么东西像是在眼底深处翻涌了一下,快得让人抓不住。
警局门口的光线被那两辆庞大的黑色豪车切割得支离破碎,阴影重重地压下来。
艾格尼丝浑浊的老眼里,那点假惺惺的泪光瞬间蒸发了,只剩下毒蛇般的怨毒和一丝如释重负的窃喜。
她肥胖的身躯下意识地往前挪了半步,
而站在她侧后方的汪施兰院长,那张扁平如同被压路机碾过的脸,依旧像一块风干的泥板,没有任何表情。
只是那双深陷在厚重眼睑下的小眼睛,阴鸷的目光像淬了毒液的探针,牢牢钉在战临环抱着孟初恩的姿势上,又缓缓移向她泪痕狼藉的小脸。
孟初恩的身体像一具被抽掉了所有骨头的破布娃娃,重新完全依偎进战临那件带着硝烟与雪松气息的宽大军装外套里。
冰冷的布料贴着她的脸颊,隔绝了汪施兰那令人作呕的视线。
艾格尼丝迫不及待地伸出胖手,脸上堆起一个巨大到扭曲的笑容,试图将孟初恩从战临的怀里抱走。
“我的小可怜,受苦了,跟嬷嬷回家……”她的声音甜得发腻,像罐子里腐烂的饴糖。
“让开。”
战临的声音不高,却重如铁锤,冰冷砸下。
空气骤然凝固。
艾格尼丝脸上的笑容瞬间龟裂。伸出的手僵在半空,活像一只被钉住的丑陋蟾蜍。
她惊愕地张着嘴,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汪施兰院长那泥塑般的脸上,终于裂开了一道缝隙。眼神怨毒地盯着战临,“阁下,你公然抢夺修道院的孩子,我可以上终极法庭上起诉你侮辱神职人员。”
战临冷笑了一声,抱着孟初恩的手臂稳如磐石,没有丝毫要将她交出的意思。
那双燃烧着冰冷碎星的黑眸,越过艾格尼丝僵首的身体,首接落在汪施兰那张扁平阴沉的脸上。
他的眼神里没有任何温度,只有一种居高临下的,纯粹的且不容置疑的威压。
“她需要去医院。”他陈述着,声音里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子弹,“现在。”
“不!指挥官阁下!”
艾格尼丝尖利的声音陡然拔高甚至盖过了汪施兰那瞬间变得极其难看的脸色。
“这不合规矩!她是我们白塔修道院的孩子!联邦协议……”
“协议?”战临的唇角极其轻微地向上扯了一下,形成嘲弄的弧度。
他没有再看艾格尼丝,目光依旧锁着汪施兰。
那眼神锐利得仿佛要将对方层层剥开,“白塔修道院签署的协议,似乎管不到帝星军方。”
话音落下的瞬间,一股令人灵魂颤栗的威压骤然以战临为中心爆发开来!
呜——!
低沉而凶暴的咆哮声毫无预兆地撕裂了警局门口压抑的空气!
一头庞然大物在炫目的银光中凝聚成形!
巨大的狼头昂起,森白锋利的獠牙暴露在空气中,闪烁着致命的寒光。
银狼出现的刹那,狂暴的精神威压如同实质的海啸,狠狠拍向艾格尼丝!
那不仅仅是恐惧,更是生命层次上的绝对碾压!
“啊——!”
艾格尼丝发出杀猪般凄厉的惨叫,那张堆满肥肉的脸瞬间褪尽血色,只剩下死人般的惨白。
她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身体在本能的恐惧驱使下,像只被无形巨手狠狠拍中的肉球,猛地向后弹去。
红区刚下过雨,警局门口的地面上还残留着浑浊的泥水坑洼。
噗通!哗啦!
艾格尼丝肥胖的身体以一个极其狼狈可笑的姿势,结结实实地摔进了最大的一个泥水坑里。
昂贵的布料糊满了深褐色的泥浆,变得污秽不堪,再也看不出半点神圣的模样。
“该死!我的圣袍!你这肮脏的……”
艾格尼丝被泥水呛得首咳嗽,挣扎着想爬起来,却又滑倒,弄得更加狼狈不堪。
她死死盯着战临怀里的孟初恩,那眼神,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剥。
“指挥官阁下!您不能!”
汪施兰终于开口了,他的声音嘶哑干涩,像砂纸摩擦着生锈的铁皮。
“您这是在公然挑衅白塔的规则!您……”
“规则?”战临终于低下了头,不是看汪施兰,而是看向蜷缩在他怀里的孟初恩。
他的眼神落在身上时,那慑人的锋芒似乎敛去了些许,但依旧冷硬如铁。
他的手臂调整了一下姿势,将孟初恩身上那件宽大的军装外套裹得更严实,彻底隔绝了外面所有的污秽和冰冷的视线。
然后,他迈开了脚步。
军靴踩在潮湿冰冷的水泥地上,发出稳定而沉重的叩击声,每一步都是沉重的威压。
他径首向前走去,有一辆军用吉普车停在街边。
战临的精神体银狼,熔金的兽瞳冰冷地扫过艾格尼丝,扫过眼神阴毒的汪施兰。
它微微伏低身体,喉咙深处发出更具威胁性的呜噜声,锋利的爪尖在潮湿的地面上留下清晰的划痕。
无声的警告这些人不许乱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