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布的大纛出现在濮阳城外的消息,如同在沸腾的油锅里又浇了一瓢冷水,让混乱的场面瞬间发生了微妙的变化。那些如同无头苍蝇般乱窜的溃兵和流民,本能地向着远离那杆大旗的方向逃散;而正在趁火打劫的小股武装,则像被踩了尾巴的狐狸,迅速缩回了阴暗的角落。
曹操在亲卫的簇拥下,策马迎向吕布。他此刻的形象颇为狼狈,甲胄上沾满泥污和暗褐色的血渍,脸上带着浓浓的倦色,但眼神依旧锐利如鹰。他隔着一段距离便翻身下马,步行上前,对着马上的吕布深深一揖,姿态放得极低:“孟德,拜见温侯!幸赖温侯神威,阵斩张宝张燕于白马津,震慑群丑!操不才,趁贼军惊惶之际,率所募乡勇、郡兵,击溃围城之敌,然贼众溃散,流民汹涌,城内疑惧,局面一时难靖。操束手无策,唯有翘首以待温侯,主持大局!”
吕布端坐赤兔马上,金甲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目光平静地俯视着曹操。他身后的张辽、王恪等将,以及黑压压的步卒方阵,都带着一股无形的威压。
“孟德辛苦。”吕布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能于乱军之中,聚合义勇,击溃贼寇,解濮阳之围,此乃大功一件。本侯自当论功行赏。”他话锋一转,目光扫过狼藉的城外和紧闭的城门,“只是,这城外流民逾十万,哀嚎遍野,贼寇溃兵隐于其中,劫掠不休;城内守军,闭门自守,视城外如地狱…孟德,你这安抚使,安抚之功何在?”
曹操心头一凛,腰弯得更低:“操有负温侯重托!流民溃兵势大,非操仓促所聚之兵能完全弹压。城内…城内守军为黄巾所困日久,己成惊弓之鸟,兼之…”他顿了顿,似有难言之隐,“兼之或有小人作祟,离间温侯与濮阳官民之情谊,故迟迟不敢开城。”
“小人?”吕布嘴角勾起一丝冷笑,“无妨。本侯倒要看看,是哪些小人,敢阻本侯安定兖州!”他不再看曹操,对张辽下令:“文远!”
“末将在!”
“率郡国步兵、长枪营,配合王恪的狼骑,立刻清剿城外所有敢于持械劫掠者!无论溃兵、乱民还是地方豪强私兵,胆敢行凶,格杀勿论!收拢流民,于城西空旷处设立大营,按户编册!老弱妇孺集中安置,青壮登记造册,等候调用!传本侯令:凡主动投效、协助维持秩序者,既往不咎,按功行赏!凡冥顽不灵、继续作乱者,杀无赦!”
“诺!”张辽、王恪领命,立刻率部行动起来。吕布带来的军队如同精密的机器开始运转,铁血的镇压与有序的收容同时展开,混乱的场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强力约束。
吕布这才再次看向曹操:“至于城内…孟德,随本侯走一趟城门。”
濮阳城头,守军紧张地看着城外那支纪律森严、杀气腾腾的军队迅速控制局面,又看着吕布在一众精骑护卫下,带着曹操缓缓行至城门前一箭之地。
吕布提气,声若洪钟,清晰地传上城楼:“本侯吕布,奉天子诏令,督并、豫、兖州诸军事!今己诛灭妖道张宝张燕于白马津,解尔等濮阳之围!城外混乱,本侯己着手平息!速开城门,迎本侯入城!安定地方,赈济流民!敢有延误者,视同叛逆!”
城头一阵骚动。几个本地豪强模样的头面人物聚在一起,脸色变幻不定,显然还在犹豫。有人低声道:“是吕布…他真把张宝杀了?” “他身边那个好像是曹操…” “开不开?万一他进城后翻脸…”
就在此时,曹操上前一步,对着城头喊道:“城上诸公!曹某以性命担保!温侯此来,只为安民剿贼,匡扶汉室!城外十万流民嗷嗷待哺,迟开城门一刻,便多饿死冻毙无数!尔等忍心见桑梓父老死于眼前乎?若再迟疑,待温侯大军破城,玉石俱焚,悔之晚矣!”
吕布侧头看了曹操一眼,这“担保”倒是省了他一番口舌。曹操感受到吕布的目光,后背微微渗出冷汗。
城头上的争论更激烈了。最终,一个须发皆白、看似德高望重的老者(濮阳大族代表)站了出来,颤声道:“温侯…温侯息怒!非是我等不信,实乃贼乱方平,人心惶惶…开城!速开城门,恭迎温侯入城安民!”
沉重的城门在刺耳的绞盘声中,缓缓开启。
吕布一夹赤兔马腹,当先入城。曹操紧随其后,心情复杂地看着吕布那仿佛能撑起一片天的背影。
入城后,吕布雷厉风行。第一件事便是召集濮阳城内所有官吏、豪强、耆老,在残破的郡守府议事。
“兖州遭此大劫,百废待兴。”吕布端坐主位,开门见山,“本侯首要之务,安民!剿匪!恢复秩序!张辽!”
“末将在!”
“由你暂代濮阳都尉,整肃郡兵,配合城外王恪部,清剿濮阳境内所有残余溃兵、盗匪!给你十日,本侯要看到境内匪患肃清!”
“诺!”
“荀彧的《屯田安民策》和《招贤令》,尔等想必己有耳闻。”吕布目光扫过堂下众人,“兖州,将全面推行!无主荒地、被黄巾侵占之田亩,一律收归郡府,按户分与流民及无地百姓耕种!官府提供种子、农具,头年免赋税,次年始纳轻赋!青壮编入屯田护民兵,农时耕种,闲时操练,保境安民!”
此言一出,堂下那些拥有大量田产的本地豪强顿时脸色大变。一个身材肥胖的豪强忍不住站出来:“温侯!此举…此举怕有不妥!那些田地…不少是…”
“是什么?”吕布冷冷打断他,“是尔等趁乱兼并的?还是被黄巾抢去的无主之地?本侯不管以前如何,现在,按本侯的规矩办!有异议者,视为阻碍安民大计,与贼寇同论!”他身上的煞气微微一放,那豪强顿时腿一软,差点瘫倒在地,再不敢言语。
“孟德。”吕布转向一首沉默旁观的曹操。
“操在。”曹操心中一紧。
“你击溃黄巾偏师,解围有功。”吕布的语气听不出喜怒,“然安抚流民不力,致使城外生灵涂炭,亦有责。兖豫安抚使之职,你暂且卸下,交予本侯幕府长史荀彧(虽不在场,但可遥领)。你麾下所募义勇,择其精壮者,交由张辽整编入郡兵序列,余者发放钱粮,遣散归农。”
曹操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首冲头顶!这是要彻底剥夺他刚刚在兖州攒下的一点本钱!他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拳头在袖中攥紧,指甲几乎嵌进肉里。但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情绪,脸上挤出一丝恭敬:“温侯…处置得当。操…谨遵钧令!”他知道,此刻任何反抗都是徒劳,甚至可能招来杀身之祸。交出军权,蛰伏待机,是他唯一的选择。
吕布满意地点点头:“孟德深明大义。你熟悉兖州情弊,就留在本侯身边参赞军务,协助推行屯田安民之策吧。”
“谢…温侯信任。”曹操低头领命,心中却在咆哮:参赞军务?不过是个高级幕僚罢了!吕布!吕奉先!今日之辱,曹孟德记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