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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会依旧一派觥筹交错，江聊依旧只身一人坐在墙根底下，他靠着墙，碗随意放在盘起的膝盖上，仰头看天上雨幕。
不知何时，江聊眼底映出一片阴影，谢烛年站在了他的身边，往他的碗里扔了一块桂花糕。
江聊垂眸扫了一眼那桂花糕，囫囵个拿起，咬了一口细细的嚼，首到把一整个都吃没，这才不紧不慢的开口：
“这桂花糕还是和以前一个味道，三百年了，还能开着的老字号不多了。”
谢烛年掏出一根烟，叼在唇齿间，含糊道：“以前不知道姑姑和你为什么喜欢吃这桂花糕，又寡淡又无趣，用的都是现世原料……”
江聊依旧仰着头，看似看雨，但目光虚虚浮浮，早就不知道飘去了哪段岁月：
“小时候，其实我对桂花糕谈不上喜欢，但是我喜欢妈妈给我零钱，我跑去巷子口糕点店排队……”
那时，排队的街坊邻居话着家常，偶尔也说新搬来姓江的那户人家，两个娃娃像画报上的小人似的，唇红齿白。
夏季里绿树成荫，知了聒噪，蒸笼打开时会有一大团雾气，很热，但是江聊觉得有趣。
他觉得那条巷子也有趣，住着他从未接触过的人类，他们的生命很短，但是江聊能在他们的生命中看到一种向上的力量。
小时候，江聊吃不大出桂花糕的味道，但他喜欢去买。
而如今再吃，却品到怀念的滋味。
江聊询问谢烛年：“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谢烛年：“那天我来找庄椿，你好像死在了他的院子里，我看到了你肩上的伤，又想到喳喳像姑姑，我就知道了。”
江聊伸出指尖摸了摸自己脸颊：“是啊，我没有那么像妈妈。”
谢烛年上一次见江聊，是在几百年前的现世，江聊维持着小朋友的模样，身形样貌都有收敛，谢烛年也不晓得江聊现在会长成什么样子。
唇齿间叼着的烟终于被点燃，谢烛年问道：“谢棠是你抓的？还活着吗？”
江聊低头笑了笑：“还没死，鸟笼子里呢，我只是不清楚，我当初杀了谢家七口人，谢棠丢了，第一个被怀疑的人不应该是我？怎么没人找到月城去。”
谢烛年：“你杀了我家里七口人，于是扯断了根，受了重伤，世人也知晓当年庄椿砸下去的钉子是有效的，执印者不能长时间离开月城，在外为非作歹。”
江聊笑得越发凉薄：“是啊，为非作歹，我当时还没杀够，却不得以回到月城。”
说着，江聊侧首朝着谢烛年笑：“如果当时你在家，你会拦我吗？”
谢烛年眉目忧郁的吸了口烟，没有说话。
江聊又问：“换个问题，你会向我讨你的谢棠弟弟吗？”
谢烛年瞥了江聊一眼：“不讨了，讨完我怕他嘎嘣一下死了。”
谢烛年将最后一口烟吸完，转身离开，江聊想，他认识这个表哥时，这个表哥还不会抽烟。
那个夏天，谢烛年曾到巷子住过两个月，谢风荷指着半大的少年对江聊与江雀说：“了了，喳喳，这是烛年哥哥。”
……
谢烛年走后不久，金韶也过来了，放在江聊身边两大包零食，什么都没说就走了。
这两包零食江聊没吃，放进了乾坤戒，都是喳喳喜欢吃的东西，带回家给喳喳正好。
但江聊还是想吃东西，他又惦记起庄椿院子的花,这时青树捧着两碗牛肉面，从墙头爬了出来。
江聊抬头，一阵心惊，他很担心那两碗面叩在自己头上，好在青树还是稳稳的落了地。
青树将两碗面递给江聊，看向江聊的目光更是满是同情。
江聊看着自己手里的两碗面，并不是很想吃，所以他转头询问青树：“你怎么从墙头爬了出来，你不是庄椿的神官吗，出个门也要这样偷偷摸摸？”
青树拍了拍江聊肩膀，小声道：“我刚刚在宴会都己经听说了，说是有一个新上春神花谱的不知名野花，不受春神待见，连院子都进不了，饿到只能蹲墙边薅野草充饥，我一猜就是你。”
江聊万分无奈：“这遭遇……你是怎么一猜就是我的。”
青树：“我听说的那套说辞，很像你能说出来的话，自然而然就想到你了，再者说我们家大人一向对花花草草友善，只对你不好……”
江聊点头：“你也觉得你们家大人对我不好吧……”
青树也点头，虽然他也说不清庄椿对江聊怎么个不好法，但刚刚大家都是这样说，那应该是……不好的吧。
青树招呼着江聊：“快吃面，一会就不好吃了，我特意点的外卖，还是上次那家牛肉面。”
看着牛肉面，江聊才发现自己也不是那么想吃东西，其实他己经有些撑了，毕竟薅光了大半片花园。
这边，青树掀开自己的衣领给江聊看。
江聊：“？？？这是做什么？”庄椿该说自己勾引他的神官了。
青树指了指衣领下一块很浅的伤痕，新鲜的，并不是很显眼，青树：“多亏你送我的护身符，上次我受伤才没有很严重。”
江聊也笑了：“我向月下神明求的，求的时候我很虔诚，神明还会保佑你第二次的。”
青树忙挥动双手：“一次就很麻烦神明了，就己经很感激了，也不知道你求的哪路月下神明，改天我要去敬拜神明。”
江聊随口道：“执印者越扶光。”
青树骤然安静，执印者给人的感觉总是森冷又嗜血的，传闻中，执印者总是一袭黑衣，乘白色小鹿，打着灯笼，走过月城，他身后是亡魂千万，乌央乌央。
都说执印者嗜杀成性，可青树也知道，执印者掌权的这些年来，月城发展的格外的好，好到一些魂魄都不贪图现世，拼了命的想获得月城永久城民证。
最为关键是，这天下许多神明靠着人类的信仰存活，也有些个例，例如他家大人，庄椿因大地生机而存在，成为春神。
还有那个执印者，并不需要人类的敬拜，人类从几岁开始，便知道死亡的存在，便知晓彼方世界……
亲人离世时的每一滴眼泪，每一次思念，都会化为月光飘向月城，变成月光荼蘼身上的一部分。
人死途经月城，对过往的不甘、不舍……对新生的期冀与向往，都消解成执印者手中照夜印的光芒。
人类对执印者的敬拜是无意识发生的，正如人类对鬼神天性存在畏惧，以至于执印者的力量总是带着一种森然感。
青树知道自己长在谁的院子里，受谁照拂，依旧双手合十，朝着虚空拜了拜，随即继续与江聊道：
“江聊，你不要总要惹大人生气，像我们这种小小的花草精灵，是要神明庇佑的。”
江聊不以为然，他伸手摸了摸青树的发顶：
“怎么会有这种想法，你明明是那么高大的树，是你庇佑了神明，为神明撑起阴凉。
应当是神明来感谢你，而不是你仰望神明。
也是因为世间花花草草的存在，庄椿才有了成神的资格，才有的存在的意义。
当然不需要我们讨好他，我们要讨好的只有自己。”
青树茫然的看向的江聊，随即眼里星星点点，满是崇拜：“你这么说好像也没错……”
江聊：“就是没错……”似乎想到自己的人设，江聊又可怜巴巴道：“当然我这种小花，还是得去讨好春神大人的，给他捉虫，清理杂花，侍奉好春神大人。”
彼时，与人闲聊的庄椿打了一个喷嚏，真是稀奇。
……
夜更深些，宴会散去。
荣家宅邸门前，有人打着红伞深夜造访。
